“听说了吗？那土豆吃不得啊！是深山老林里妖孽根系所化，吃多了会肠穿肚烂，死状极惨！”
“可不是嘛！我听我远房表舅说，他们邻村有个胆大的后生偷吃了好几个，结果浑身长出流脓的恶疮，没过几天就咽气了！郎中都说了，这东西阴毒，伤根本，吃了要断子绝孙的！”
“你们想想，啥庄稼能长这么快？一两个月就果实累累？肯定是吸了地里的阴气、耗了田地的阳寿！种了这玩意的地方，往后三年都长不出好庄稼！邪门得很！”
翌日，谣言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在柳家恶仆的有意散布下，悄然缠绕向那些刚刚播种下希望的村庄。
他们窃窃私语，眼神闪铄，试图在这些朴实的农人心中种下怀疑和恐惧的种子，从内部瓦解刚刚凝聚起来的民心，让他们自己动手毁掉田里那些被视为“妖物”的幼苗。
然而，他们的算盘打错了。
他们大大低估了饥饿的力量和农民对土地的认知，更高估了谣言在既定事实面前的威力。
对于已经亲眼见过丰收、亲口尝过土豆美味、切身感受到生活因此发生了一丝微弱但真实改变的村民来说，这些荒谬的言论简直可笑至极
一个正在晾晒土豆干的老妪闻言，直接啐了一口：
“我呸！哪个黑心肝的在这里嚼蛆！老婆子我吃了大半个月，身子骨比以前还硬朗了些！肠穿肚烂？我看是你心眼太坏，要烂心肝！”
一个刚用土豆给孩子们做了顿饱饭的壮汉更是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那“货郎”的衣领：
“放你娘的狗屁！再敢在这里妖言惑众，胡说八道诋毁肖夫子和神豆，老子现在就把你肠子打出来！滚！”
尤其是已经形成默契的村落，民风本就相对淳朴，此刻更因共同的利益而变得团结。
一旦发现形迹可疑、满口胡言的外村人，村民们不再象过去那样事不关己，而是迅速互相通气，自发地围拢过来，同仇敌忾，毫不客气地将那些造谣者轰出村子，甚至收缴了他们身上携带的、写着更恶毒谣言的粗糙传单。
“滚出去！小石村不欢迎你们这些长舌妇！”
“妖物？能让我们吃饱肚子、娃儿脸上有肉的就是神仙赐的宝物！我看你们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才象妖人！”
“回去告诉你那主子，有种光明正大来！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让人瞧不起！”
软刀子碰了硬钉子，计划彻底失效。
当柳世荣在府里听到回报时，气得直接砸碎了一个心爱的景德镇茶碗。
“一群刁民！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三角眼里凶光毕露。
“既然好言相劝不听，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在这青岚城西，到底谁说了算！”
他不再掩饰，直接动用了家中圈养的那批专职干脏活的泼皮无赖和如狼似虎的护院打手。
这些人平日里就好吃懒做、欺压乡里，此刻得了主子明令，更是嚣张跋扈，摩拳擦掌。
行动从暗处转到了明处。
月黑风高之夜，马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
一群手持棍棒、蒙着面的恶汉，如同鬼魅般潜入那些位置相对偏远、或村中青壮较少、势力单薄的种植户田里。
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挥舞着棍棒胡乱打砸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土豆幼苗。
用穿着硬底靴的脚肆意践踏农户们辛辛苦苦起好的整齐田垄。
好好的田地，倾刻间被毁得一片狼借。
这还不算完。
到了白天，他们甚至更加猖狂。
往往三五成群，骑着高头大马，手持明晃晃的棍棒甚至刀剑，直接闯进农户家中。
领头的一般是柳府的一个管事。
只见他趾高气扬，拿出一张盖着模糊红印的纸晃一晃，便厉声喝道：“奉知县大人令，查验妖物土豆！所有种薯及收获，一律上交官府查验！胆敢私藏，以通妖论处！”
然后便不由分说，开始翻箱倒柜，砸缸破瓮，强行抢夺那些被农户们藏在角落、视若性命的土豆。
稍有迟疑或反抗，便是拳脚相加，甚至刀背劈砍。
一时间，哭喊声、斥骂声、打砸声在多个村庄里此起彼伏。
寡妇赵氏藏在地窖里的半筐种薯被抢走，她跪地苦苦哀求，却被一脚踹开。
老汉李石头想护住灶台下的几个烤土豆给生病的老伴吃，却被一棍打在背上，半天爬不起来。
村口张二狗家刚用土豆跟货郎换来的半尺新布，也被顺手牵羊。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倾刻之间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恶势力狠狠践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许多农户敢怒不敢言，眼中含着悲愤的泪水，只能眼睁睁看着辛苦劳作的成果被毁坏、赖以为生的种子被抢走。
村子里刚刚升起的生机与活力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压抑、恐惧和绝望的气息。
夜晚的狗吠声都显得凄厉了许多。
还不等众人喘息片刻，更令人窒息的消息，便从城里通过各种渠道隐隐传来：
柳世荣和钱满仓已经联名向知县赵元宝递交了正式的呈请文书，建议知府大人将“土豆”列为“官营专卖之物。
美其名曰：“此乃祥瑞，关乎国计民生，岂容民间私相授受？”
应交由‘丰泰粮行’统一收购、运输、销售，并由官府课以专项税赋，如此既可‘为朝廷增加岁入’，亦可‘规范市场，防奸商囤积居奇，真正平抑粮价，惠及百姓’。”
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背后，是赤裸裸的掠夺。
一旦此议被批准，农民辛苦种出的土豆，定价权将完全掌握在钱满仓手中，收购价必然被压到极低，而沉重的“专项税”更是雪上加霜。
所谓的“祥瑞”，将彻底成为套在农民脖子上的新枷锁，绝大部分利润都将流入知府、柳家和钱家的口袋。
消息像寒风一样吹过各个村庄，带来了刺骨的冰冷。
难道刚刚看到的活路，转眼就要变成更深的绝望？
石厚再次急匆匆地赶到肖羽的小屋，声音因愤怒和无力而微微颤斗：
“夫子！他们……他们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啊！柳家和钱家简直无法无天！光天化日就敢抢粮毁田！还有那知府老爷，竟然和他们穿一条裤子！这……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们往死里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