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小石村紧紧包裹。
月牙儿躲在薄云之后,洒下零星黯淡的清辉,勉强勾勒出屋舍和田埂的轮廓。
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不知名虫豸的唧鸣,更衬得这夜深沉。
村西头那片新垦的土豆试验田,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贴着村舍的墙根,蹑手蹑脚地朝着试验田摸去。
正是石癞子!
他白天看着肖羽他们把那些金贵的“种薯”埋进地里,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痒痒。
“呸!什么祥瑞,骗鬼的话!”他一边小心挪动,一边在心里嘀咕,“肯定是那姓肖的读书人藏了什么好东西在地下,怕人知道,才编出这等鬼话……一株下面能长六七个大土疙瘩?哄三岁娃娃呢!”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哼,等老子挖出来几个,烤着吃了,要是好吃,明天就全给他刨出来!要是值钱……嘿嘿……”
贪婪驱散了恐惧,也让他忽略了这夜似乎过于安静的一些细节。
他摸到田边,四下张望,确认无人,便掏出怀里藏着的一把破旧小铲子,迫不及待地朝着白天记忆中的一处种植穴挖去。
然而,他的铲子刚碰到田埂边的泥土——
“嗡……”
一声极轻微、却直刺脑海的嗡鸣陡然响起!
石癞子浑身一僵,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仿佛有一双无形而漠然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盯住了他!
紧接着,他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晃动,那片黑黝黝的田地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要将他吞噬!
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细碎而充满恶意的低语,又象是风吹过坟头的呜咽。
“呜……嗷——!”
“鬼啊!”
石癞子怪叫一声,手里的铲子“哐当”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
他被吓得屁滚尿流,裤子湿了一片,鞋子跑掉了一只也浑然不觉,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一路鬼哭狼嚎地冲回自己那破窝棚,一头钻进冰冷的被窝里:
“有鬼……地里有鬼……神仙饶命……”
小屋内的肖羽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还真是贼心不死”
那只是一个最简单的警示结界,附带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灵魂冲击和致幻效果,对付凡人效果拔群,足以吓破胆,却不会造成实质伤害。
他早就料到会有人动心思,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来的竟是这惫懒货色。
有点大失所望了。
“也好,杀鸡儆猴。经此一吓,他怕是再也不敢靠近那片地,而且以他的性子,明天肯定会到处嚷嚷‘神罚’、‘鬼怪’,反而能让其他心存不轨的人望而却步。”
肖羽摇摇头,重新闭上眼,不再理会这点小插曲。
与此同时,村另一头的陈寡妇家。
烛火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狭小的屋内。
石昊早已在里屋的炕上睡得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外屋,陈巧云就着这微弱的光亮,正一针一线地缝制着一件崭新的男子衣衫。
布料是她咬牙从镇上扯回来的最结实耐穿的粗棉布,颜色是沉稳的靛蓝色。
她的手指灵巧地上下翻飞,针脚细密而匀称。
夜很深了,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专注的针线活而泛起了红丝,甚至有些酸涩发胀,但她却毫无睡意。
白天的一幕幕在她脑中回荡:
肖夫子牵着昊儿的手从田埂上走来,夕阳为他们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肖夫子毫不尤豫地将那篮珍贵的烤红薯塞到她手里;
还有他那句平淡却直戳心窝的关心——“别太劳累了,晚上少做点针线,伤眼睛”。
多少年了?
自从丈夫走后,再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累不累,伤不伤眼睛。
她就象一头沉默的牛,拉着生活的重轭,埋头向前,不敢停歇,也无人问津。
可肖夫子出现了。
他那么好,有学问,心肠好,待昊儿耐心,还有那般神奇的种地本事……
他就象一道突然照进她灰暗生命里的光,温暖,耀眼,却让她感到自惭形秽。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一个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儿子。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去关注。
能为他做一件新衣,似乎成了她唯一能表达感激的方式,也是……一种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寄托。
每一针,每一线,都缝进了她的感激,她的敬佩,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微弱的渴望。
渴望什么呢?
渴望那份温暖能多一点,渴望那束光能偶尔停留在她身上片刻?
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她甩甩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开,只是更专注地缝着手里的衣服。
想象着他穿上这身新衣的样子,一定很挺拔,很精神……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温柔的弧度。
这件衣服,是她沉寂枯槁的心湖里,泛起的第一圈微澜。
“娘,你咋还不睡觉啊?”
“昊儿,肖夫子给你当爹可好?”
“真的吗?!太好了!”
夜,更深了。
一边是吓破了胆、在破被窝里哆嗦着念叨“神仙饶命”的石癞子。
一边是烛火下,怀着隐秘心事、细细缝制新衣的陈巧云。
而肖羽,则在小屋中安然入定,神识笼罩着这个小村庄,守护着那片孕育着希望的田地,也悄然感知着这芸芸众生的悲喜与欲望。
这个小村庄的夜,因他的到来,正悄然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