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象骤然变换。
刺骨的寒风变成了熟悉的山风，浓郁的灵气变成了稀薄的山野空气。
林凡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被积雪复盖的山路上，前方是一个穿着厚实兽皮袄、身材高大魁悟的背影，肩上扛着一副猎弓，脚步沉稳有力。
是父亲林山。
竟是父亲林山……
“凡儿，发什么呆呢？”
林山回过头，脸上带着被风雪雕刻出的皱纹和爽朗的笑容。
他的样貌健康，不是林凡最后记忆中的枯槁……
“快跟上！昨天你爹我瞅见有野山鸡出没的痕迹，这大雪天的，可是难得的补品。这次非得抓个十只八只的，回去给你好好补补，看你这个冬天瘦的。”
林凡怔在原地，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
幻境真实，寒冷空气吸入肺部的刺痛感，脚下积雪的咯吱声，父亲身上载来的淡淡烟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一切都栩栩如生。
他眼框瞬间胀痛发热，几步上前，从后面紧紧抱住了父亲宽阔结实的后背。
林山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林凡环在他腰间的骼膊，笑声愈发洪亮。
“嘿！今天这是咋了？象个没断奶的娃崽子似的？让狼撵了还是做噩梦了？”
林凡把脸埋在他厚实的皮袄里，声音闷闷的。
“没事……就是昨天做了个梦，梦到……爹你没了。”
林山闻言，笑声戛然而止，扭过身，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蒲扇般的大手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呸呸呸！童言无忌！你爹我可是这大山里最厉害的猎人，阎王爷见了都得绕道走！我还得看着我儿娶媳妇生大胖小子，给我老林家开枝散叶呢！少咒我！”
林凡抬起头，看着父亲虽带责备却更多是关切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恩！就是个梦，不是真的。”
只是……
这一日，父子俩运气极好，不仅逮住了十几只肥硕的山鸡，还意外猎到了一头獐子。
日落时分，两人背着沉甸甸的收获踏上归途。
回到那座熟悉的小木屋，林山麻利地处理了一只最肥的山鸡，炖了满满一锅汤。
油脂金黄，肉质鲜嫩，汤汁滚烫鲜美，林凡就着杂面饼子，吃得满头大汗，仿佛要将舌头都吞下去。
担忧中的变故并未发生。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流过。
林凡逐渐长大，身手越发矫健，狩猎技巧甚至青出于蓝。
十五岁时，他已能独自设伏，猎杀熊瞎子，成了山里新的传奇。
破旧的小木屋被推倒，盖起了宽敞结实的土砖房，足足有三间，这都是林凡用猎物换来的。
林山看着儿子越发挺拔的身姿和出色的本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皱纹里都象是塞满了欣慰。
转眼五年过去，林凡十八岁了。
即便在这偏远的山沟，健壮能干、家底渐厚的小伙子也是媒人眼中的香饽饽。
说亲的人开始踏破门坎。
相看了五六家姑娘后，林凡遇到了一个叫小草的姑娘。
姑娘家境一般，但长得清秀可人，眼神干净，手脚勤快，见了生人有些害羞，但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林凡觉得不错，林山看了也满意。
亲事很快定下。
彩礼是三头大野猪和十张上好的皮子，轰动四邻。
成婚次年，小草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林山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整日里“心肝宝贝”地叫着。
林凡也是对这个大胖小子喜欢的紧。
初为人父，他收获到了成为父亲的快乐。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好象，又想将孩子教育好，又想将自己的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拿给自己孩子。
时间仿佛插上了翅膀。
十年弹指而过。
林凡凭借过人的胆识和狩猎本事，攒下了惊人的财富。
他不再满足于山林，用积蓄在县城买下了一个带大院子的庄子，将父亲、妻子和已经蹦蹦跳跳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接了进去。
他又发现大山深处一条溪涧旁盛产一种品相极好的碧玉原石，便雇了人手，买下矿坑，做起了玉石生意。财富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庄子扩了又扩，雇了长工护院，车马俱全。
林凡甚至花重金捐了一个八品的虚衔官身，虽无实权，却也光耀门楣。
林山每日锦衣玉食，儿孙绕膝，再也不用为生计操劳半分，昔日饱经风霜的脸上如今只剩富足安泰。
又是二十年风云变幻。
林凡四十多了，已是县里乃至府州都数得上的富绅豪强。
时逢乱世，王朝腐朽，民不聊生，各地烽烟四起。
林凡凭借巨额家财和多年经营的人脉，也拉起了一支数百人的私军， 只是为了保境安民。
后来，一支声势浩大的义军首领慕名前来，许以重利和高位，邀其共举大事。
林凡审时度势，最终押注成功。
乱世之中，他凭借精明的头脑、雄厚的财力和不俗的武力，屡立奇功，队伍越发壮大。
经过十几年惨烈征战，他所在的势力最终攻入京城，推翻旧朝。
林凡五十八岁那年，新朝创建，定鼎天下。
他因从龙之功，被封为异姓王，权势煊赫，一时无两。
父亲林山也被封为老太爷，地位尊崇无比。
然而，就在这极尽荣华之时，年近八十的林山，在一次宫中夜宴后，突然口吐黑血，昏迷不醒。
太医束手，只说是年事已高，油尽灯枯。
林凡抛下所有政务，日夜守在父亲病榻前。
昔日能搏杀虎熊的强健父亲，如今枯瘦如柴，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中，呼吸微弱。
亦如那个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次，林凡心头已经坦然，不再有曾经的患得患失感。
这夜，林山忽然清醒过来，精神似乎好了些。
他让林凡扶他坐起，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奢华无比的陈设，最后落在身穿亲王蟒袍、眉宇间已具威严的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