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泣声在山洞里裹着穿堂风打旋，晋秋瘦得突出的肩胛骨缩成一团，后颈沾的枯草屑随抽噎轻轻抖。
八年来的委屈像受潮的麦麸，堵在胸口发闷。
十岁那年二叔晋天毅当着全府子弟的面，把族徽“啪”地摔在青石板上的脆响；
老宅漏雨的冬夜，裹着三补丁棉絮数房梁缝的冷；
还有每次爹娘偷偷来，塞给他的麦饼总带着灶膛余温，可他们转身时，衣角扫过门槛的轻颤，像怕被人看见似的。
这会儿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脚边的碎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连带着砍柴时蹭在裤腿上的泥点，都软了些。
“哭够了没？”
冷不丁的声音从石墩后的阴影里钻出来，晋秋吓得一哆嗦，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糊得视线发花。
只见那阴影里慢慢站起个穿素白长袍的少年，雪发里支棱着两只尖尖的狐耳，毛茸茸的，被洞顶漏下的微光染成浅金。
身后一条蓬松的尾巴轻轻晃着，尾尖那点红，像灶膛里没灭透的火星，暖得扎眼。
“你你是去年那只小狐狸？”
晋秋抬手揉眼，指节蹭得脸颊发红。
去年在这儿救的小白狐，尾巴尖也是这样的红，当时它舔他手心时，毛软乎乎的，像晒过太阳的棉絮。
“什么小狐狸？”少年皱了皱鼻子，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长袍扫过石面，沾了点灰。
“本仙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的梦狐大仙！”
他说着，双手在空中划了个圆，尾巴也跟着翘了翘，像在显摆自己的能耐，耳尖却悄悄动了动，似乎在等晋秋的反应。
晋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疼得龇牙。
“不是梦。”
可这尖耳朵长尾的模样，比村里老木匠讲的“白蛇报恩”故事还离奇。
他慢慢站起身，后背还僵着，是方才哭太久蜷的，声音哑哑的。
“你要是真厉害，去年怎会被草枝划破了腿？我明明看见你尾巴尖都沾了血，毛都结了团。”
“哈！那是本仙装的！”梦狐仰起头，耳朵抖了抖，像被风吹着。
“人心隔肚皮，我得试试你是不是个心善的。总不能随便拉个人就认成有缘人，万一你是个见了狐狸就想扒皮的猎户呢？”
晋秋心里的火“噌”地冒上来，方才的委屈全变成了气，胸口起伏着。
“试我？那折磨我一年的怪梦，也是你搞的鬼？每天夜里都来，刚要碰到碰到那串紫葡萄，就被黑衣人捅一剑，疼得跟真的似的，醒了胸口还发闷！”
梦狐的身影“嗖”地一下闪到他身后，速度快得像道白光，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后颈，凉丝丝的，像去年小狐狸舔他手心的触感。
“那叫梦境羁绊，试炼你的。寻常人早陷在里头醒不过来了，要么被仙子葡萄勾得迷了神，要么被黑衣人吓破了胆，就你，每次都能自己跳出来虽说醒的时机，确实不怎么体面。”
“体面？”晋秋猛地转身，脸红得像灶里烧红的铁，耳尖都烧了。
“要不是那黑衣人捅我，我能醒？那葡萄甜得很，还有那女子的纱衣，软乎乎的”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嘴，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反正不是我想醒的！”
梦狐捂着嘴笑，尾巴晃得更欢了，袍角都跟着摆，像风吹动的芦苇：“那黑衣人就是你自己啊。代表你的恶念，你每次都是被自己的恶念叫醒的，怪不怪？别人是善念压恶念，你倒好，恶念救了你。”
晋秋愣住了，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
梦里的黑衣人，穿的是和二叔晋天毅一样的黑袄子，连挥刀的姿势，都像极了当年被逐时，二叔踹他膝盖那一脚的狠劲。
他挠了挠头，指腹蹭过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砍柴磨的，嘟囔道：“可可我明明想躲开的，每次都往旁边跑，可他总能追上，跟长在我影子里似的。”
“躲不开的，那是你心里的气没处撒。”
梦狐收起笑，尾巴垂了下来，扫了扫地上的草屑，“你方才在这儿吼晋天毅，声音都抖了，那股子劲，跟梦里的恶念一个样。憋着没处发，就变成刀子捅自己了。”
晋秋的脸又红了，这次是羞的，耳尖的烧还没退，他别过脸。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说的有缘人，到底是啥意思？去年救你时，你跑的比兔子还快，也没说这个。”
“先不急这个。”梦狐绕着他走了一圈，像打量刚砍回来的柴禾，鼻子轻轻嗅了嗅。
“你方才哭，是因为觉醒不了武脉吧？晋王府的人，都这么说你？”
这话像根细针，精准戳中了晋秋的软处。
他肩膀“垮”地一下就塌了，头也低了下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嗯。”
他攥了攥手心，那枚磨得发亮的晋家族徽还揣在怀里，硌得慌，边缘都被摸出了包浆，是他这八年唯一的念想。
梦狐突然停下脚步，尾巴尖指了指晋秋的胸口，眼神亮了亮：“一般人醒不了武脉，要么是资质太差，要么是被外力封印。”
他顿了顿，“你这武脉啊，不是觉醒不了，是没找着法子，就像锁了的门，没找着钥匙。”
晋秋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被风吹亮的火星，连声音都抖了：“真的？我真的能觉醒武脉？”
他抓着梦狐的袖子，指节都白了。
梦狐被他抓得皱了皱眉，却没挣开，只是撇了撇嘴，耳尖微微泛红：“本仙骗你作甚？你这武脉，是玄溟武脉，万中无一的稀罕货。”
晋秋抬起头，眉头拧成个小疙瘩，眼里的光暗了暗：“玄溟武脉？”
梦狐尾巴尖儿一翘，得意地晃了晃：“这武脉得用阴阳二气激活，你平时练的那些灵气，跟喂蚊子似的，没用。”
他往洞壁上靠了靠，长袍扫过石缝里的枯草，“而且得等夜里子时，那会儿阴阳刚交替，阴极生阳，最适合引气。”
晋秋刚燃起的希望，像被风刮了一下，又蔫了。
他耷拉着肩膀，手指抠着地上的石子：“啥阴阳二气，我连见都没见过，看来还是没缘分。”话里的委屈，像泡了水的棉花，沉得慌。
“笑话！”梦狐“唰”地站首身子，双手背在身后，狐尾摆得欢。
“在本仙面前，这算啥？不过是找两样东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