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法界的天,是蒙着层灰的。
日月挤在一块云絮里,分不清是朝是暮,光洒下来也软趴趴的,落在千丈神机上,连点反光都生不出来。
这磨盘占了法界正中心,转起来“咯吱咯吱”响,像老木匠刨着湿木头。
磨眼里倒的不是木屑,是亮晶晶的命格碎,风一吹,就飘进天道那看不见的“齿轮”里。
磨盘边的命魂链,粗得能套住耕牛,一头钉进磨盘缝,一头穿了众生的琵琶骨。
走一步,链节就往骨缝里钻半分,血顺着链身往下滴,汇成圈热河,围着磨盘打转,气儿冒得像滚水,却暖不了半分周遭的冷。
梦狐族的老狐狸们,毛都被血浸成了褐红色,有的走着走着就栽倒了,命魂链一扯,整个身子就软成滩泥,被磨盘卷进去,连声哼都没来得及出。
梦无疆站在石山阴影里,他是梦狐族族长。
“那预言真能信吗?”
老辈传下来的话,说会有个无命格的人,带着毁天的力气来砸了这磨盘。
“父亲,让我下界找。”
身后的梦生,白衣上绣着团火狐纹,狐耳尖儿竖着,眼神亮得很。
他,是族里的天才。
梦无疆背过身,“唉,这下界的代价”
“我扛。”梦生往前凑了半步,白衣蹭过石面,沾了点灰,“哪怕用我半条命换十年自由,也值。”
梦无疆没再说话,只是往族地走。
百族的首领们很快就聚在了一起,狐、狼、熊各族的头儿,哪个不是琵琶骨穿了链的?商量到最后,都点了头。
用梦生和百族首领各一半的命格当抵押,跟千丈神机结了血契。
出发那日,众生都跪了,嘴里念着长生经,声音飘在灰空里,散得飞快。
梦生站在磨盘前,看着血契的红光缠上自己的手腕,疼得睫毛颤了颤,却没闭眼。
白光裹住他时,他最后望了眼族里的老狐狸们,心里念着:“十年,一定能找到。”
白光散了,法界里只剩千丈神机“咯吱咯吱”的转声。
。
天武大陆南部,晋家村的村口老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
晋秋望着渐远的马车,风灌进单衣,冻得他缩了缩脖子。
十岁的娃,个子还没槐树墩高,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木牌,是晋王府的族徽。
他被逐出王府了。
“晋王府,我肯定回来。晋天毅,你等着。”他咬着牙,把眼泪憋了回去。
夜里的老宅,漏风。
晋秋缩在土炕上,哭着喊爹娘,回应他的只有窗棂“哐当”响,还有墙角蟋蟀的叫声。
哭累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摸出麦饼啃了两口,干得咽不下去,就着冷水往下冲,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住,就是七年。
十七岁的晋秋,个子窜起来了,肩膀也宽了,砍柴时能扛着两捆柴走三里地。
这天他刚砍完柴,就听见草丛里有呜咽声,扒开一看,是只小白狐,尾巴尖儿沾着血,毛都结了团,一双紫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
他把狐狸抱到附近的山洞里,找了些止血的草药,嚼烂了敷在伤口上。
这草药是村里老中医教的,治跌打损伤很灵。
果然,没半个时辰,狐狸身上就泛了层微光,伤口结了痂,紫眼睛里的怯意也没了,围着他转了三圈,尾巴扫了扫他的手背,然后“嗖”地钻进了山洞最深处,没影了。
晋秋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扛起柴回了家。
他没看见,山洞深处的阴影里,一道白影闪了闪。
梦狐刚收了狐形,指尖还留着草药的味儿。
“无命格之人会是他吗?”
梦生望着晋秋的背影,指尖捻了捻,“再看一年。”
当天夜里,晋秋做了个怪梦。
梦里有竹躺椅,有穿纱衣的女子,手里捧着串葡萄,紫莹莹的,递到他嘴边。
他张嘴咬了颗,甜水顺着喉咙往下流,浑身都热了起来,伸手就想去拉女子的腰。
可手还没碰到,眼前就冒出个黑衣人,长刀“噗嗤”一声,从他胸口穿了过去。
“操!”
晋秋猛地坐起来,手捂在胸口,心“砰砰”跳,冷汗把里衣都浸湿了。
从那以后,这梦就缠上了他。
每天夜里都来,每次都是快碰到女子时,黑衣人就准时出现,刀捅进胸口的疼,真实得不像话。
第八年的这天,晋秋又从梦里惊醒,胸口还隐隐作痛。
他习惯地摸了摸胸口处。
今天是爹娘回来的日子,往年这时候,他们都会给晋秋带些生活物资。
屋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晋秋一骨碌爬起来,鞋都没穿就往门口跑。
马车停在院门口,柴秀秀先下来,裙摆沾了点泥,看见晋秋就红了眼,快步上前摸他的脸:“秋儿,瘦了好多。”
晋天华跟在后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手里的包袱沉甸甸的。
“哥哥!”扎双马尾的小葵从车里跳下来,手里攥着个布娃娃,奶声奶气地扑进晋秋怀里。
一家人进屋坐定,炕桌擦得干干净净,晋秋刚问“这次住几天”,晋天华就叹了口气,把包袱往桌上一放:“这次回来,我们就不走了。”
柴秀秀拉了拉晋秋的袖子,声音低低的:“现在王府是你二叔掌权”
晋秋的拳头“咔嚓”响了声。
“又是晋天毅!”
他当初被逐,以为忍个几年,等觉醒了武脉就能回去,没想到连爹娘都被赶了出来。
他没说话,猛地站起来,冲出门去,脚踩在石子路上,疼得钻心也没停。
不知跑了多久,他停在那处山洞前,对着洞口吼了一声:“晋天毅!我不会放过你的!”
声音在山谷里荡了好几圈,山洞深处,梦狐的白衣动了动。
他望着晋秋攥紧的拳头,紫眼睛里闪过丝光。
这少年的气,够烈,够纯。最重要的是,他的命格处,真的是空的,像块没刻字的玉。
“再等等。”梦生指尖划过洞壁,留下道浅痕,“可我己经没时间再等。”
洞口的晋秋,还在喘着气,没看见身后的阴影里,有团白影正在朝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