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侬看着那些人,戴着高帽游行,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刚跑出来那一年。
大户的地都收得差不多。
村子里也来了好多人,挨家挨户地通知让去隔壁村子开会。
出发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很忐忑。
等到了地方,各个村子的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
大家嘴里说的都是不确定。
“人到得差不多了吧,那咱们就开始。”
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背着手站着,开始高喊。
“同志们,按照你们的情况,各个村子都有不一样的分法,希望你们谅解!大家排队,一个一个来,按手印!”
玉侬和呈文排在队伍中间,看着人群一点点往前挪。
按下手印的时候,玉侬有些恍惚,上一次按红手印还是被威胁着叫嚷“爱种不种”,如今突然要认领属于自己的土地。
“前面的,往前挪挪。”
后头排队地催了催,玉侬才回过神往前走了两步。
随着队伍慢慢前进,很快就排到了玉侬。
“叫什么名字?”
年轻后生语调轻快地问她,玉侬有些紧张,轻声说了自己的名字。
后生翻找了一番才在最后一页找到她的名字。
“十亩地,在这里按手印。”
她看着眼前的信息,发现他们被统一规划成了一个大集体,新华村,他们这群人在八组。
玉侬郑重其事地按下手印,收回手。
“下一位。”
从队伍里走出去的时候,人几乎都是飘着的。
“玉侬!玉侬!”
赵蛮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
“你掐掐我,你快掐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咱们有地了!真的有了!”
玉侬被她晃得回过神来,感受着赵蛮滚烫的眼泪落在自己颈窝里。
才慢慢缓和过来,她反手抱住赵蛮,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一次真的不是我们妄想啊,是真的。”
回去的路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队伍不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争相讨论着刚刚排队时候的心态。
“我手心现在都是潮乎乎的,全是汗,你们不知道我刚刚有多紧张。”
“我也紧张,真怕这是一场梦,醒了还得交租子呢。”
王二旦嗓门大,扯着就喊起来,“老子要把我家所有地都种麦子,种他个满地金黄!”
他媳妇张圆圆难得没怼他,跟着笑,眼里闪着光,“咱家那十亩,得划出两亩来种胡麻,秋后去油坊榨油,天天烙油饼吃。
引得一行人阵阵哄笑。
“那我家的地得思慕着多种点值钱的。”
李栓正和赵蛮走在玉侬身边,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两人不时低声交谈着哪块地适合种什么,盘算着明年的种子和肥料。
另一个汉子兴奋地比画着,“我思慕着,开春了就育秧,试试种点稻子!咱也尝尝自己种出来的大米饭!”
“种稻子?你可真敢想!”
“有啥不敢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王二旦回头看见人群里,跟大家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的李老串。
故意提高了音量,带着几分戏谑,“李老串咋不说话?分了地不高兴啊?你那份地,打算种点啥?不会还想着去当你的官家人吧?”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若是从前,李老串肯定要跳起来骂娘,可此刻,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咕哝,脚下加快几步,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们。
易金凤跟在他身边,脸上带着一种讨好又尴尬的笑容,对着看过来的人连连点头,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时不时担忧地看一眼自家男人。
赵蛮轻轻碰了碰玉侬的胳膊,朝后面努了努嘴。
玉侬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李栓正也看到了大哥,脚步慢了下来,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他想过去说点什么,却被赵蛮一把拉住。
“别去!他现在就是个闷葫芦,你跟他有啥好说的?别惹一身晦气!”
李栓正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回了头。
走在队伍边缘的李老串,将这一切喧嚣都隔绝在耳外,却又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同情鄙夷或许还有一丝怜悯,这些都让他如芒在背。
易金凤在他身边小声啜泣起来,“当家的,咱也有自己的土地了,好好过日子吧,咱这辈子估计是没有那样飞黄腾达的命了。”
“哭什么哭!”
李老串烦躁地低声呵斥,“往后的事,谁说得准!”
即便他躲到了边缘地带,王二旦还是不打算放过他。
继续戏谑的说着,“跟你那保安团队长没混上的地,现在看咱们轻轻松松的就有了,心里头难受的跟猫抓似吧?”
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李老串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色彩缤纷,没继续和他们争论,躲得更远了些。
“呸!怂包!”
王二旦朝着李老串的背影啐了一口,满脸的不屑。
张圆圆看着那仓皇消失的背影,心里痛快的很声音响亮地说:“有些人啊,心眼歪了,路就走不正!活该!叫你从前挖苦我是个大肚子的猪娘,哼。”
易金凤小跑着跟上,还在不住地回头,脸上又是尴尬又是难堪,嘴里嘟囔着,“该!叫你从前嘴欠!”
队伍到了村口,早有腿脚快的小孩先跑回村,把分到土地的天大好消息传遍了家家户户。
没去开会的老弱妇孺都聚在了村口,翘首以盼。
看到自家派出去的代表回来了,人群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
“真的分了?多少亩?”
“地在哪儿?离水近不近?”
“是按手印了吗?快说说!”
王二旦立刻成了焦点,他挺起胸膛,绘声绘色地又开始讲他刚刚路上的趣事儿。顺便又把李老串如何被自己说得脸色何如变化,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再次引得阵阵哄笑和惊叹。
李老串感觉那些目光像是针,扎得他浑身刺痛。他
一下子只想逃,脚下的步子又快又乱,差点被一块土坷垃绊倒。
一个平时被他欺负过的老汉,故意抬高声音对身边人说:“哟,这不是咱村以前的官老爷吗?咋,也跟咱们一样,只分了几亩薄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