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串出现在村口的时候,赵蛮都吓了一跳。
形容憔悴,又有些神叨叨的样子,看着实在是有些吓人。
“大哥。”
李栓正还是礼貌地问了好。
李老串理也没理,直接大步朝着自家地卜子走过去。
一路上,看见李老串的人都用一些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王二旦在地头远远看着,转过身和李栓正说起来。
“老李,你大哥不是让抓起来了么,怎么突然放出来了?”
李栓正也不清楚,“我跟你的消息来源一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啥。”
王二旦有些可惜,双手撑着农具,远远望着李老串家的地卜子,还以为有什么热闹能看一看,结果安静得很。
他不禁有些失望。
易金凤看着李老串出现在家门口,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当家的!你怎么了呀,怎么突然不见人影了,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寻你去。”
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李老串绕过她进了地卜子,“给我烧点热水,我要擦洗身体。”
易金凤还想问些什么,被李老串呵斥,“快点!”
易金凤只能抹了把脸,去烧了一锅热水给李老串擦身体。
李老串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思慕些什么,她也不敢多问。
等洗干净躺下了才忍不住问出口。
“当家的,你没事吧?”
“他们打你了?饿着你了?还是怎么的你了?”
李老串都没回答。
实际上伙食待遇还是可以的,坐牢的一天好歹有两顿饭,比当临时工的时候吃得还好,脸都吃圆了一圈。
原本怀疑李老串是保安团营长,查清后发现只是临时工,批评教育又关押了一段时间后,把他放了出来。
也没遭什么罪,毕竟李老串不是保安团营长这件事很好查。
李老串觉得很是劳累,折腾了一顿,什么也没落下。
在里面那段日子,他天天被灌输那些大道理,还要装作听得认真,很受用的样子,不然怕被清算,毕竟从前他也没少用守门的职务占便宜。
还好日子不算长,再让他演下去,都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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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息全无,税倒也少了很多,但租子听说涨了一成。
可想来年继续种地,还得给他们交钱交粮。
玉侬没办法,只能和呈文一起推着板车去管事的那里。
管事的等人签账的时候,斜眼看他们。
“怎么不神气了,去你们村子的时候都一个个跟斗鸡一样,凶得很,还不是要过来还,还不是东家仁厚,惦记着你们这些刁民,还给免了利息。”
管事见他们没反应,嗤笑一声,拿起笔在账本上划了一下,继续说道,“按手印吧。”
他将账本往前一推,印泥搁在旁边。
这口气只能硬生生吞下。
玉侬有些茫然地看向赵蛮,见她也一副愠怒的表情,心里的气更盛。
正要按下手印,却发现合约上的五成涨一成又变成了七成。
玉侬收回了手。
“管事老爷,东家仁厚,我们感激,可这租子,去年说好是五成只涨一成,怎么又突然变成七成,不给我们知会一点,这还有没有一个准话呢?!”
管事撩起眼皮,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他用笔杆哒哒哒地敲着账本,慢条斯理地说,“地,是东家的地,东家想收多少,就收多少!去年是去年,年景好,东家发善心。今年?哼,今年东家家大业大,开销也大!收七成,那是天经地义!怎么?不想种?”
“不想种就痛快说,后面等着租地的人能从村头排到村尾,你们不种,有的是人抢着种!”
“你。”
赵蛮看他那个嚣张样子,气得很,指着管事,话都说不利索了。她想骂,可又骂不出来。
玉侬在后面轻轻拉了她的衣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赵姐,别骂。”
赵蛮像被抽干了力气,按下了手印。
玉侬也默默地上前,按下了自己的手印。她的动作很轻,很慢,指尖离开纸张时,微微颤抖着。
按完了退出队伍,把一车车粮食送进粮仓,真是想死的心也有了。
“怎么过了这些日子,反倒成了七成租子,凭什么呢,我们累死累活,虽然税变少了,可这租子怎么就能往上涨呢!”
赵蛮脸色很差,可对此又无计可施。
只能弯下腰,从板车缝隙里抠出几粒遗落的麦子,小心翼翼地摊在手心,连连叹气。
赵蛮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咱们真的还有盼头吗?报纸上那些东西就跟从前一样,都是登出来了而已,是我天真了。”
玉侬的声音轻轻地飘散在风里,“赵姐,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管报纸上说什么了,咱们还要种地,要好好地种,种出更多来,每亩地里的产出比他地商的租子还要高,好日子不就来了,产量上来了,什么租子咱们都不怕。”
“是,咱们好好种地,按照周清莲教的法子每年好好伺候土地,人会骗人,土地才实诚,只要付出就能得到回报。”
赵蛮和玉侬互相安慰着,跟在她们身后的李栓正都不好说话,生怕再惹了生气。
秋天的尾巴,一阵风又闷又干燥,冷热交替,说不好是个什么天气。
快到村口时,他们看见了蹲在自家荒芜地头边的李老串。
他佝偻着背,眼神空洞地望着长满枯草的土地。
听到板车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几人,上下打量一番,最终在他们脸上停留。
那眼神很是复杂,带着近乎幸灾乐祸的讥诮,“看吧,逞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跟我一样,啥也落不下?”
李栓正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哥”,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李老串往地上敲了敲,弹出来些许烟灰,重新点燃,吞云吐雾。
兄弟俩互相之间没什么话,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儿,擦肩而过。
玉侬走过去后,回过身看了眼李老串。
突然觉得,李老串那句跟他没什么差别的话,确实不错,现在的她逞了能反倒促成了相反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