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入腊月以来,塞外的寒风都变得更加猛烈。
经过前些日子没日没夜的赶制绣品,玉侬和赵蛮终于用换来的钱,咬牙买了一包不算太多的新棉花和布子。
她们做了一整天,终于在夜晚了来临之前给李秀云和呈文做了两床崭新的棉被。
新被子在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秀云欢喜得不得了,时不时就要伸手去摸一摸,小脸上是藏不住的光彩。
呈文虽沉默些,但收到新被子的时候,眼里的光彩也是很动人。
锅火上咕嘟着,里面是难得一见、没有掺杂任何野菜或麸皮的纯白米粥。
米香浓郁,丝丝缕缕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勾动着胃里最原始的渴望。
玉侬和赵蛮做了很久的绣品,终于攒下来过年吃的白米。
没有麸皮和杂粮的,纯白米粥气味格外香甜。
“今年这个年,总算有点年样了。”
赵蛮看着罐里翻滚的米粥,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满足。
她摸了摸秀云的头,又看了看沉默但脊背似乎挺直了些的呈文。
玉侬也微微笑着,手里还拿着一件未完成的绣活,趁着天光再做几针。
一家子其乐融融地聊起天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毫不客气的呵斥声。
“出来!都出来!查户了!”
管事模样的男人,由马苦女的丈夫领着,脸色不善地站在地卜子外。
玉侬和赵蛮心里一紧,互相对视一眼,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钻了出去。
呈文也警惕地跟了出来,将秀云护在身后。
“几位大哥,这大年三十的,是有什么事?”赵蛮挤出笑脸问道。
领头的那个,是这片耕地地主的侄子,叫陈三,他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一眼她们身后的地卜子。
“没什么大事,就是按上头吩咐,清查一下外来户的人口,看看有没有来历不明的,也好规划明年的租地。”
“你们这几户,来了也有些日子了,打算什么时候交落户押金啊?总不能一直这么白占着村里的地界吧?”
玉侬和赵蛮面面相觑,她们还没听过要交这笔钱的事儿。
“我们没听说过要交这个钱啊?”
陈三不耐烦地打断,他目光在玉侬依旧微跛的腿和赵蛮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现在你们不久听说了,在这儿生活的每个人都要交这笔钱!”
“可”
“没什么可是,现在大过年的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你们一户交一斗粮食算订金,开了春再说其他的事儿。“
玉侬和赵蛮面面相觑,她俩真是穷的叮当响,实在没有能交的粮食。
“您行行好,我们这年三十的米,还是刚用绣活换来的,哪有一斗存粮啊!您看看我们这地方,像是能拿出一斗粮的人家吗。”
玉侬看着,陈三乞求。
陈三嗤笑一声,双手揣在袖子里,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语气更加不耐。
“少跟我哭穷!谁家过年不存点粮食?我看你们就是不想交!马老四,”
他扭头对旁边谄媚笑着的马苦女丈夫道,“你说说,咱们这规矩是不是早就立下了?”
马老四立刻点头哈腰:“是是是,规矩早就有了,只是她们新来,还没来得及告知。”
他看向玉侬和赵蛮,带着一种本地人对外来户天然的优越感。
“这钱,这粮,早晚都得交,早交早安心嘛,我们早早的都已经交上了,就剩下你们几个新来的户。。”
玉侬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我们不是不想交,是真没有,男人不在家,我们两个女人带着孩子,挣点吃食已是艰难,这落户押金,能不能宽限些时日?等开了春,我们一定想办法!”
陈三捂了捂手,鼻子冻得通红。
“开了春?开了春你们拍拍屁股跑了,我找谁去?今天这订金,必须交!拿不出粮食,那就拿值钱的东西抵。”
玉侬急中生智,脱口而出。
“我会做绣活,您再宽限我一段时间,我肯定够挣了把粮食交上去。”
陈三倒是听到了她会做绣活的话。
“哪种绣?”
“晋绣。”
陈三了然,“这倒是也行,那你们这户就用绣品顶吧。”
赵蛮送了一口气,玉侬也知道人情世故,谢过陈三。
马苦女丈夫不知道陈三怎么突然变得宽容了,想着奉承,又是好奇。
“您怎么突然不要他们的粮食了?”
没搭理他这蠢问题。他之所以突然宽容,可不是发了善心。
出门之前,家里老爷子特意把他叫到跟前叮嘱过,说现在打地主的风声紧得很,闹得厉害,让他们这些下面管事的对佃户,尤其是这些流落来的外来户,都宽松点,别把人都逼跑了,到时候地没人种,难道要他们自家人下地干活吗?
陈三晃了晃脑袋,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扛着锄头下地的画面。
他还想过他的富贵日子呢。
这地总得有人种才行,想到这里,他更是懒得再跟这几个女人纠缠,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都散了吧!记得开春交绣活!”
说完,揣着手,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马老四,转身钻进了寒风中,走向下一户需要清查的人家。
地卜子外,重新恢复了寂静。
玉侬和赵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和无奈。
开春还得交不少绣活,也幸亏自己会这点本事,不然这个冬天怎么也熬不过去。
赵蛮叹了口气,拉起玉侬冰凉的手:“先进去吧,外面冷,好歹把年过了。”
她们转身钻回地卜子,原本热闹的气氛逐渐沉了下来。
赵蛮还是努力活跃气氛。
“没事没事,大不了我也去做长工,与弄弄拆对诶两个孩子在这儿守着,我就不信这点东西还能把咱压垮了!”
“妈,姨姨,你们就在家吧,我也长大了,去熬活也能熬的住了。”
呈文说起来,玉侬笑了笑摇头。
“没事儿,咱们一起努力,我做绣活儿攒攒钱,咱们开春说不定也能攒下来租子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