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下的那点雪,过了没几天被北风一吹就吹没了。
她们吃水还得走半个钟头去河边打水。
河水也冻得硬,村子里几个男人凿了个水坑下来好用水。
张圆圆叫上赵蛮搭伙扛着扁担去挑水回来,刚到河边,就看见几个女人,裹着头巾,抄着手,用浓重的本地口音拉着家常。
“又来了,这几个女人很爱找茬,你可小心点。”
张圆圆还提醒赵蛮。
她们大多是那十个老户里的人,几代人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彼此间连着亲带着故,形成了一个紧密而排外的圈子。
赵蛮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她刚靠近,井边原本嘈杂的谈笑声就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们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那目光沉甸甸的,比手里的空桶还让人难堪。
赵蛮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算是谦卑的笑,低声道,“各位嫂子,婶子好。”
没人应声。
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袄,颧骨很高的妇人懒懒抬了眼皮。
鼻子里轻哼一声,扭过头去,继续跟旁边人用方言快速说着什么,语速快,赵蛮听不真切,但隐约捕捉到“晦气”这句话。
另一个年轻些的小媳妇,看着面善,手里还拉着个三四岁的娃娃,似乎有些不忍,刚想挪动脚步让出点位置,却被身旁一个年长的妇人一把拽住胳膊,使了个严厉的眼色,小媳妇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们。
张圆圆习惯了和她们刀枪见棒的,扯着嗓子就喊,“哟,这是金汁子还是银汤啊?我们吃个水咋了,这么大一条河,够吃八辈子了!”
赵蛮也泼辣,到底初来乍到,不想惹麻烦招人厌,见这架势,也知道不强硬点今天怕是打不到水。
马苦女带着浓重口音回道:“张圆圆你你嚷嚷啥?河是老天爷的,可这冰窟窿是咱们村里汉子费力凿开的!你们这些外来的,一来就来好几户,谁知道身上干不干净?万一带了时疫过来,这村子还要不要了?”
旁边有人小声附和,“这拖家带口、老弱病残的谁知道是啥来路。”
赵蛮心里的火也拱起来了,她压下怒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这位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也是逃难来的干干净净的人家,男人出去找活路了,我们女人孩子就想讨口水活命,这大冬天,没水是真会死人的。你们行个方便,也是积德。”
吵闹声大了,引得一个穿着半旧蒙古袍子饮马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巴雅尔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双方,用乱飞的语调劝和,“长生天看着呢,河水是流淌的福分,不该被拦住,让她们打水吧,这么冷的天,不容易。”
他是村里那户蒙汉结亲的团结户的男主人,平时话不多,但是是这个村子里的头一户,这会出来说和,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真算起来,往前数个几十年她们几家也是外来户。
赵蛮感激地看了巴雅尔一眼,对方只是微微颔首,便又继续饮马,摸摸马鬃毛安抚。
张圆圆立刻抓住机会,和赵蛮快速打了两桶水,冰凉的河水溅出来,打湿了她们的裤脚,冷得刺骨。
嘴里还不停歇地嘟囔,“这些人真是屁事多,每次打个水都叨叨叨。”
走的时候还要恶狠狠瞪几人一眼。
回到住处,玉侬正在地卜子外找野菜,看到她们回来,看到张圆圆紧绷的脸色,询问她们咋了。
“呸!那群嚼舌根的婆娘!”
张圆圆把水桶重重一放,溅出的水花落在冻土上。
“自打我搬到这儿来,每次打水都挑事,要不是巴雅尔出来说了句人话,今天这水怕是都挑不回来!”
赵蛮没说话,只是把水挑进地卜子里。
张圆圆骂够了也往自家窝棚走。
玉侬回身进了地卜子,关心赵蛮。
“赵姐?”
赵蛮摇摇头,“没事儿,当地人排外也正常,王二旦不是说了么,只要有地种就算当地人了,等我当家的挣了钱给我们送过来,咱们就合伙种地交租子,到时候她们自然就不会说什么了。”
赵蛮这次病了之后总是觉得身体乏力,完全没了从前热火朝天的活力。
“我这身体猛地弱下来了,真是的,玉侬,咱们可得好好养身体等开春了,才有力气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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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王二旦和李秋风从外面回来,脸臭得跟个什么似的。
王二旦手里只拎着两只瘦得皮包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鸟雀,像是饿死或者力竭了从空中坠下来的
“妈的,邪了门了!”
王二旦把鸟往地上一扔。
“今天想着去东边那片林子碰碰运气,还没靠近,就被村里两个半大小子拿土坷垃砸回来了,说那林子是他们村的风水林,不让外人进!狗屁的风水林,夏天的时候也没见他们这么讲究!”
李秋风闷声道:“我问了巴雅尔,他说村里几个大户放了话,让各家管好自家的地方,少跟咱们这些来路不明的外来户牵扯。”
玉侬掀开刚挂上去的帘子探出脑袋。
“咋了这是,火气这么大?”
王二旦一看她反倒更来气,“你们是啥人啊,我们夏天来的时候他们也没这样,咋你们一来就闹这种东西?”
赵蛮一把将玉侬拉到身后,护犊子似的瞪着王二旦。
“王二旦你嘴里干净点!我们娘几个是逃难来的,不是来做贼的!分明是看我们人少好欺负!李秋风,你说是不是?”
她看向李秋风,寻求支持。
“二旦,少说两句。”
李秋风倒是也真的出面调停,在赵蛮的意料之外。
王二旦蹲在窝棚口,狠狠嘬着空烟杆。
“我不说这儿就能了了?真能这样我倒好了呢,但这事儿是那么容易就能没了的吗,老李,你倒是当和事佬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可还有老婆呢。”
王二旦嘴巴碎得很,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