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栓正几个男人去找活儿回来,仍然一无所获。
“虽然这片土地是人家地商的,可是附近二里地没什么地主家的人在,想找活儿旧的再往接近聚居地的地方走走。”
李秋风不愿意去,王二旦对此也兴致缺缺。
王二旦一屁股坐在地卜子口的石头上,掏出早没了烟丝的烟杆干嘬着,啐了一口,“说是招工,眼睛却长在头顶上!嫌咱是外来的流民,不是坐地户,又嫌咱手里没件齐整家伙什!那管事的老倌,眼皮耷拉着看人,像瞧一堆烂泥巴!”
他越说越气,把烟杆磕得邦邦响。
李秋风靠在一旁的土坎上,双手插在破旧的袖筒里,半阖着眼。
只有李栓正急切地想要找个长工的活儿干起来。
所以他和赵蛮商量。
那边确实有活儿,可都离得远,在聚居地边上,来回一趟就得大半天,而且都只要壮劳力,论天算,不管住,工钱也压得低。”
他抬起头,看向赵蛮。
“媳妇,我想好了,我不能在这儿干耗着,秀云饿得脸都尖了,玉侬妹子的腿也得弄点正经药。我打算自己去那片看看,听说那边地主商号招长工,好歹能管个吃住,挣下工钱捎回来。
“那儿稳妥吗,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没啥稳妥不稳妥的,”
李栓正声音低沉,“总得闯条路出来。王二旦说了,这片地虽然是地商的,但附近二里地没什么主家的人管,咱们在这儿落脚完全可以。你们娘几个留在这儿,跟圆圆妹子他们一起,互相有个照应。等我安顿下来,找到了活计,捎钱回来。”
说着拿了根树杈子,在地上划拉了两下。
一直没吭声的王二旦这时候说了句,“栓正大哥想出去闯闯就去呗,我们就打算来年开春了再跟地商交租子种地,冬天就凑合着过吧。”
一直没吭声的张圆圆这时插了句嘴:“栓正大哥要去闯闯也好。这鬼地方,窝着也是等死,王二旦,你说呢?”
王二旦躲过了老婆的眼神,笑嘻嘻地用烟杆子戳了戳李秋风。
“老李,你倒是放个屁啊!栓正哥这事儿,你咋看?”
李秋风停下划拉的动作,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栓正脸上,慢腾腾地说,“去试试也行,这边有我们看着。”
决定就这样在沉重的气氛中定下了。
李栓正心里清楚,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留下孤儿寡母在这荒原上,他得尽可能给她们多一层保障。
他拉起李秋风,又看向王二旦,语气带着恳请,“秋风兄弟,二旦兄弟,临走前,我想再麻烦你们一回,帮把手,给她们娘几个再挖一个地卜子,两个女人带着孩子,挤在一起也能暖和些。”
王二旦双手塞进袖筒,咧开嘴就笑,习惯性地想打趣两句。
“我自己还就住个窝棚呢,你还我给你媳妇挖地卜子。”
“你帮不帮我?”
李栓正站定回过身问他。
“帮帮帮,没说不帮。”
李秋风没说话,只是默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渣。
他是有经验的,很快就选中了一处离现在地卜子不远,但背风更好、土质似乎也稍软和的坡坎下。
他话不多,抄起带来的简陋镐头,对着冻得硬邦邦的地面就是一下,只留下个白点。
王二旦咂咂嘴:“这冻土这么硬,栓正,你可真会给自个儿找活儿。”
李栓正沉默只是默默拿起另一件工具,找准角度,一下一下,耐心地刨着,他力气大,技巧学得也快,很快便撬开了一块冻土。
三个男人,就在这荒原的寒风里,吭哧吭哧地干了起来。
镐头撞击冻土的“砰砰”声,沉闷而坚定。
李栓正埋头苦干,汗水顺着额角流下。
他想着赵蛮和秀云,还有呈文那孩子,得给她们一个更结实避风的地方,他才能走得稍微安心点。
王二旦起初还抱怨几句,可见李栓正那股不要命的劲儿,也闭了嘴,跟着甩开膀子挖土。
李秋风则像是不知道累一样,始终沉默地承担着最费力的部分。
其他人也没闲着。
赵蛮带着呈文和秀云,用破旧的筐子,费力地将男人们刨出来的冻土块搬到远点的地方。
玉侬腿脚不便,就坐在一旁,用干草和比较柔软的枝条编织准备垫在窝棚里的草垫子,张圆圆则负责给大家烧点热水。
地卜子挖了好几天,挖得比李秋风的地卜子更深更宽敞一些,毕竟人口多太挤了不好。
里面空间虽然依旧狭窄,但显然更用心,入口处还用捡来的石块勉强垒了个挡风的矮墙。
李栓正站在自己亲手挖出的地卜子前,用袖子擦了把汗,他走进里面,四处摸了摸土壁,又看了看顶棚。
王二旦累得瘫坐在地上,喘着气对李栓正说:“行了,栓正哥,你这下可以放心走了吧?老婆孩子的窝,哥们儿帮你看着!”
赵蛮也开始默默地为李栓正收拾那少得可怜的行囊。
几块砸开的甘草根,一小捧带着泥土的野菜根。
李栓正看着妻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默默接过。
第二天天不亮,还是寒气最重的时候,李栓正起身了。
从王二旦家的窝棚过来地卜子,借着微光,久久凝视着女儿秀云熟睡中稚嫩却消瘦的小脸,伸出粗糙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他转向红着眼圈,一夜未眠的赵蛮,伸出手,用长满老茧的指腹,笨拙而又充满眷恋地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
没有更多言语,他转身,对同样早早起来送行的玉侬和张圆圆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
地卜子前,女人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许久,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回过身才看见呈文和秀云也站在她们身后。
“妈”
秀云嗓音哽咽,赵蛮上前抱紧了她,玉侬也一瘸一拐地过来抱住她们。
张圆圆看得眼热,“我也要。”
说着一把薅过呈文往前一塞,一起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