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出来!军队征粮征税!再不出来一把火烧了这地方!”
一声粗犷的嗓子高喊着,王丫顿时变了脸色,工厂里瞬间炸了锅,工棚里的工人四处逃窜,场面乱成一团。
王丫脸色铁青,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玉侬几人一眼,对留下的两个打手吩咐,“看紧他们!”
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出去周旋。
玉侬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在这片混乱中,她下意识地想将孩子们拢到身边,一回头,却惊觉呈文不见了踪影,只能问李栓正,“李大哥,你看见呈文没有?”
李栓正的注意力也全在对面的人身上,不清楚呈文去向。
“这孩子,关键时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玉侬焦急万分,左右环顾。
李秀云这时候糯糯地说,“他可能是去偷合同了。”
她现在也知道了签下来的东西是卖身契,可为了救她妈妈也能奋不顾身,可偏偏没有,无比的悔恨。
她望向那片来了一帮兵的方向,她想呈文估计也怕合同钳制住他们,所以才会豁出去偷文件。
呈文溜进了混乱无人看守的赵三丁平日里呆的屋子。
他哆嗦着拉开抽屉,胡乱翻找,终于摸到了那叠厚厚的按着红手印的文件,大概扫了眼,发现都是卖身契,全部塞进怀里,转身跑到厨房,将纸卷一股脑儿塞进还在燃烧的灶膛。
火焰猛地蹿高,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吃人的契约,火光映红了呈文紧张而兴奋的脸。
外面,看守玉侬他们的两个打手,一个被军队粗暴地呵斥,工友凄厉的哭喊以及可能波及自身的危险吸引,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
另一个虽还勉强盯着他们,眼神却也飘忽不定,充满了惶惑与不安,握棍子的手也不那么坚定了。
玉侬趁着两个人到处乱看的间隙,向后退了几步。
“砰!”
又一声枪响。
两个打手吓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缩脖弯腰,半蹲下去,寻找掩体。
“快走!”
她猛地转身,紧紧牵着李秀云冰凉的小手,利用这转瞬即逝的空档,猫着腰迅速朝不远处那堆积地像座小山一样,散发着干草气息的喂马草料垛子后躲。
李栓正反应也快,已经背着赵蛮快他们两步借着草垛子的阴影蹲下。
等那两个打手惊魂未定地回过神,强自镇定地抬眼望去时,早已失去了玉侬几人的踪迹。
没过多久,呈文也气喘吁吁、脸上带着烟灰和汗水的痕迹溜了回来,敏捷地钻入草垛后。
玉侬见他一脸的汗,心疼地用袖口擦了额头的汗。
“干什么去了?“
“妈,李叔,秀云你们放心,我把这儿的所有卖身契全扔进厨房的灶膛里了,咱们走了也不会有人追究的。”
几人趁乱跑了出去,身后枪声不断,玉侬几人的心揪着,每一步都走得飞快。
生怕耽误一点,就再也走不出这里,赵蛮的生命永远救不回来,闷头往前冲。
几人不敢有丝毫停歇,拼尽残存的力气,借着逐渐深沉的夜色和熟悉的地形掩护,朝着与工场相反的方向亡命狂奔
李栓正背着昏沉的赵蛮,汗如雨下,却一步也不敢慢。
玉侬紧紧攥着李秀云冰凉的小手,感受到孩子的颤抖,另一只手还要时不时撑扶一下踉跄欲倒的李栓正。
呈文则机警地跟在队伍最后,不时回头张望。
直到天色蒙蒙亮,身后再无任何异动,他们才敢在一片稀疏的树林边停下,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赵蛮的呼吸更加微弱,额头烫得吓人。
“得找个大夫。”李栓正看着妻子灰败的脸色,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互相搀扶着,挣扎起来,朝着隐约有炊烟升起的方向走过去。
干了一天半的路,看到有人烟的地方也觉得激动。
晌午歪斜的日头下,他们终于踉跄着踏进了一个黄土垒砌的村子。
村子异常冷清,路上没什么人走动,仅有的几个行人也是面有菜色,行色匆匆,看向他们这群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外来者时,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排斥。
路过的住户也迅速关上门窗避而不见。
玉侬每碰见一个人都几近乞求地打听,声音沙哑,带着绝望的哭音:“行行好,大哥大姐,打听一下,村里有会看病的大夫吗?我姐姐快不行了”
反复不知道几趟后,终于打听到了一位村子里的赤脚大夫。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娘看他们实在可怜,悄悄从自家院门后探出身,指了指村子中央一处更为低矮破旧的土坯房,低声道:“那儿住着个赤脚老郎中,心善,你们去碰碰运气吧。”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还漏风的老木门,一股陈旧草药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一位面容清癯消瘦的老者正佝偻着背。
见到他们这般狼狈不堪,尤其是李栓正背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女人,也没有多问。
他示意李栓正将赵蛮放在角落的草垫上,仔细号了脉,又翻看了她的眼皮和舌苔,久久沉默后,重重叹了口气。
“邪毒内陷,高热灼津,元气大伤啊!”
老大夫摇着头,李栓正的心跌到了谷底,扑通一下又给老大夫跪下额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
“求您救命!多少钱我们都治!我们做工还您!”
老大夫长叹一声,摆摆手。
“我给她扎针退热,不收你们的钱了,我看你们也没有钱给我,往后还要吃药,我医术有限你们去其他地方再找大夫吧。她这个身体得慢慢静养着,需要吃饱喝足,休息足够,千万不能再劳累过度了。”
李栓正千恩万谢,但长久以来的精神紧绷,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没逻辑。
“谢,你,我”
还是玉侬帮着总结了句,“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我们现在无以为报,来日要是再有缘遇上,我们肯定加倍还您诊金。”
说着轻轻福神,行了礼。
玉侬稳住心神,又向老大夫打听附近的情况,:“老先生,请问这附近,有没有能做工的地方?或者,谁家需要人手?我们得挣点钱,给她继续抓药。”
“这儿就算了,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好,请不起人,你们再走走去大点的城镇或者到河对岸看看吧。”
“不过,听说那边也不太平,各处都兵荒马乱的,去之前,务必小心打听清楚才好。”
李栓正再次探了探赵蛮的额头,感受到那确实消退了一些的热度,随即心一横。
“去河对岸吧!”
玉侬也觉得或许去河对岸更保险一点。
告别老爷子之后,李栓正重新背上赵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