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武挺着并不结实的胸脯,甚至有些单薄的胸脯,努力让虚浮的步伐迈得像个老兵。
那身过于宽大的军装裹在他干瘦的身躯上,空空荡荡,袖口和裤腿都卷了好几道,但在他自己看来,这已是前所未有的威风。
故意走在路当中,看着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像避瘟神一样慌忙给他让路,躲到路边的土沟里,心里涌起强大的满足感。
他学着记忆里那些兵痞的模样,朝地上啐了一口,含糊地骂了句刚学来的脏话。
“啊呸,他娘老子的,这身皮比什么东西都管用。”
想着那二十个银圆,找个地方先吃上一顿美滋滋的羊肉汤,再去洗个澡,找地方盖上棉花被子睡上一觉,不知道有多美。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没等他回头,一股力量猛地从他侧后方撞来,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眼睛长裤裆里了?敢挡老子的路!”
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李小武惊恐地抬头,看见十几个荷枪实弹,满脸风尘的士兵站在了她的对面。
为首的是一个骑着带斗摩托车的面色焦黄的军官,刚才骂他的就是这人,眼神里的戾气和疲惫,比他假扮的样子真实千百倍。
军官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那身不合体的军装和腰间可疑的鼓囊处停留,厉声喝道:“哪个部分的?你的枪呢?!”
“我不是”李小武想解释,想说这衣服是换来的。
“不是?”
军官眉头一拧,脸上掠过冷笑,“穿着这身皮说不是?我看你就是个逃兵!”
“我不是逃兵!”
李小武绝望地尖叫。
“闭嘴!”
旁边一个老兵油子二话不说,一枪托就砸在他后腰上,剧痛让李小武蜷缩下去。
“把这逃兵给老子押回去!队伍正缺人手,算他一个!”军官语气淡漠
李小武惊吓的嗓子发颤,军官却轻嗤,十分不屑地看着他。
“你们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上战场,当他爷的逃兵呢。”
李小武不断哀嚎,哭着求这些人把他放了,说自己不是逃兵。
“再嚎丧老子现在就毙了你,省得浪费粮食!”
军官冷冷丢下一句后,李小武被像死狗一样从地上拖起来,推搡着汇入了这支匆忙行军的队伍。
说着就命令司机踩了油门,风驰电掣地离开。
李老串夫妻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消失在眼前。
“当家的!小武被他们抓走了,可咋办呀!”
“刚刚他们说啥,你听明白没?”
李老串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咽了咽口水,僵硬地转过头问。
“好像是说要打仗了。”
“对,要上战场了!还说什么逃兵。”
李老串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悔恨。
“上了鬼佬子的当了!他就是个逃兵,蛊惑小武换他的衣裳顶罪呢!”
易金凤的眼泪瞬间流得满脸都是。
“那咋办呀,逃兵肯定要被惩罚的,刚刚他们还说要上战场,我们小武还没到十七岁呢,媳妇都没来得及娶上,怎么能去送死。”
“别哭了!哭得我心烦,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呢嘛!”
“想办法?你能想啥办法?!”易金凤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去追啊!去跟那些老总说清楚啊!咱小武不是兵,他是被人骗了!”
李老串被妻子晃得回过神来,一股邪火混着巨大的恐惧猛地窜上来。
他一把甩开易金凤,指着队伍消失的方向,怒吼道,“追?你让我往哪儿追?!没看见他们有多少人多少枪吗?那是军队!你追上去干啥,跟他们讲道理?说军爷你抓错人了,你信不信他们连咱俩一块儿崩了,扔在这路边喂野狗?!”
易金凤被吼得一怔,随即瘫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哭得更凶。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这杀千刀的逃兵,挨枪子的玩意儿,他不得好死!”
“别嚎了!”
他蹲下来,压低声音,“人已经抓走了,哭能把人哭回来?现在要紧的是咱俩咋办!”
易金凤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啥咋办?”
“那军官说了,要上战场!”
李老串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仗一打起来,子弹可不长眼,小武怕是就要交代了。”
“小武要是命大,也许还能回来,咱要是都死在这路上,连个给他收尸烧纸的人都没有。”
“赶紧走,这儿人来来往往的,说不好又要遇上多少个兵。”
易金凤被李老串半拖半拽地拉起来,她一步三回头,望向儿子消失的方向,眼泪静静地流。
李老串心里飞快盘算着,那二十个银圆还在身上,这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本钱。
儿子没了是很心疼,可这二十个银圆却是货真价实的,有了这笔钱他还能再生一个儿子。
女儿女儿不争气,儿子儿子倒霉,既然这两个不中用,那就再换一个。
总有一个是合他心意的。
半拉半拽地把易金凤拖走,离开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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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武被一行人押送着,心脏的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试图再次辩解:“军爷,我真不是当兵的,我这衣服是跟人换的。”
“闭嘴!再啰嗦打断你的腿!”
“小兔崽子,还以为是你爹妈惯着你呢?”
押送他的老兵毫不客气地又是一脚,又嘲笑他好好的兵不当还想跑。
被驱赶着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麻木地移动,不合脚的破鞋很快磨穿,碎石和荆棘刺破脚底,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可他不敢说。
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往哪里,还有多远才能到达目的地,到了又会碰上什么,真的要上战场又该怎么办。
他后悔了。
自己不该贪那二十块银圆,穿上这一身害死他的衣裳。
也不知道他爸妈会不会想办法救他,想来想去又觉得他爸妈肯定没那个能力。
二十块银圆一分没到他手里面,就要上战场送死。
李小武百般不甘心,可人还在被押送着赶路,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和能力。
他垂着头,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