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裹着沙粒刮过田埂,比往日烈了几分,呜呜咽咽地象是藏着股子蛮劲,吹得田边残留的麦秸秆沙沙作响,刚铺好没多久的草方格边缘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卷走。
天刚蒙蒙亮,天边只泛着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连归巢的鸟儿都还没醒, 就已经背着帆布包到了田边,帆布包里装着半截干粮和一壶凉白开,是她今早没顾上在家吃早饭,顺手揣来的。
身后跟着沉稳的脚步声,陈阳扛着两把铁锹快步走来,额角沾着细碎的沙粒,睫毛上还挂着几粒未掉落的尘沙,显然是比 更早起身,先去农具房清点整理了工具,又绕去石堆旁提前备了些碎石,才匆匆赶过来。
见她蹲在沙地上凝神细看,他立刻把铁锹轻轻靠在田埂边,也顺势蹲下身,陪着她一起检查秸秆的固定情况。
“早看夜里风不对劲,后半夜听着风声就没歇过,果然根基松了。”
陈阳的声音低沉温润,混着晨起的微哑,却格外让人安心。
“等会儿加固时多往根部埋些沙,实在不行就找些麻绳缠在秸秆下半截,增加摩擦力,能牢不少。我等下回去拿几捆麻绳过来。”
她没急着喊村民们开工,而是沿着田埂慢慢走,蹲在沙地上小心翼翼地检查每一处秸秆的固定情况。
指尖抚过被夜风侵蚀的沙层,冰凉的沙粒顺着指缝往下漏,触到埋在沙里的秸秆时,能明显感觉到有些秸秆晃动得厉害,稍一用力就能往上拔动几分。
再往下扒拉几下沙子,她的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部分埋在沙里的秸秆居然露了半截,根部周围的沙子松散得一捏就碎,连带着周围的沙层都往下陷了些,显然是夜间的风沙悄悄松动了根基,要是再刮大点风,这些秸秆恐怕撑不了多久,整片沙障都可能被吹乱。
“大伙儿先别急着铺新的,先把之前的草方格加固!”
她抬手抹了把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发丝上沾着的沙粒簌簌掉落,目光扫过整片草方格,语气笃定,“用铁锹把秸秆周围的沙再踩实些,边缘多堆些碎石头压着,别让风把秸秆吹起来!咱们先把老底子守住,再铺新的才管用,不然之前的功夫全白费了!”
陈阳就站在她身侧,见风把她的衣领吹得敞开,抬手帮她轻轻拢了拢,指尖不经意触到她脖颈的肌肤,带着几分凉意,他又把她帆布包里的水壶拿出来拧开,递到她嘴边,语气带着细致的关切:“先喝口水润润喉,风大天干,别渴着。”
动作自然又轻柔,眼里的在意藏都藏不住。抿了几口温水,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里,连带着被风吹得发干的喉咙都舒服了不少。
村民们闻言,立刻拿起手边的工具行动起来。
赵铁柱扛着沉重的铁锹走在前面,每走一步都要在沙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他弯腰挖着浅浅的坑,动作麻利又稳当,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混着沙粒粘在皮肤上,亮晶晶的,顺着脸颊往下滑,滴落在沙地里,瞬间就没了痕迹。
妇女们跟在后面,手里拎着装满碎石的竹框,弯腰往坑里填碎石,竹框碰撞的脆响混着风声,在田埂上此起彼伏。
马大爷则拿着一把磨得光滑的木槌,蹲在沙地上,把露在外面的秸秆一点点往下压,直到大半截都埋进沙里,压完一处还会用脚使劲踩几下,确认秸秆稳当了,才拄着木槌慢慢挪到下一处。
她弯腰铺秸秆,他就蹲在旁边帮她扶着,怕风把秸秆吹歪;
她要搬碎石,他总能先一步把竹框拎过来,不让她多费一点劲;
她累了想歇口气,他就立刻递上水和干粮,默默守在旁边帮她挡着风。
风越刮越猛,象是生了气似的,裹着更多的沙粒往前冲,呼啸着掠过田埂,卷起地上的浮沙,形成一道道细小的沙柱。
沙粒打在脸上生疼,象是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连睁眼睛都觉得费劲。
大家不得不眯着眼干活,眼角被沙粒磨得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混着沙粒淌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嘴里、头发里全是沙子,一说话就硌得牙慌,连咽口水都觉得喉咙里沙沙的,格外难受。
春杏年纪小,才十七八岁,从来没受过这种罪,她抹了把脸上的沙,手指划过脸颊时,带出几道浅浅的红痕,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穗儿姐,风太大了,要不先歇会儿吧!等风小了再干行不行?”
她指着自己刚铺好的一排秸秆,眼框红红的,那排秸秆转眼就被风吹倒了两根,她好不容易扶起来,刚往周围填了点沙,又被流沙埋了半截,怎么都守不住,心里又急又委屈。
原本泛着鱼肚白的天边,此刻已经被乌云渐渐聚拢,黑压压的一片象是要压下来似的,连远处的天空都变成了灰黄色。
风里的沙粒越来越密,打在身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远处的沙丘已经看不清轮廓,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黄,显然是要起大风沙了。
她咬了咬牙,抓起一把捆好的秸秆往旁边的沟里铺,手指被秸秆边缘锋利的地方划得有些疼,渗出血丝,却丝毫没在意,“不能歇!风沙越猛,越要守住刚铺好的沙障,不然之前几天的活全白费了!咱们好不容易才铺了这么多,不能就这么让风沙毁了!再坚持会儿,等把关键部位加固好再说!”
陈阳瞥见她手指上的血痕,心里一紧,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条——那是他特意带在身上,怕干活时受伤备用的。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用布条仔细擦拭伤口上的沙粒,动作轻柔得象是怕碰疼她,又小心翼翼地把布条缠在她手指上,打了个结实的结,语气里满是心疼:“别这么拼,手都破了,疼不疼?剩下的秸秆我来铺,你在旁边看着就行,别再伤着自己。”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突然卷着黄沙呼啸而来,象是一头失控的猛兽,瞬间吞没了田边的身影,只听见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震得人耳朵发疼,还有秸秆断裂的脆响,“咔嚓、咔嚓”的,听得人心里发紧。
大家下意识地抱住身边的秸秆,闭上眼睛,任由黄沙裹着自己,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吸进太多沙粒呛到肺里。
等风势稍缓,黄沙渐渐落下,空气中的沙粒慢慢沉淀,大家才慢慢睁开眼睛,抬手抹掉脸上的沙,抬头一看,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眼里满是震惊与沮丧。
刚加固好的一片草方格被吹得乱七八糟,不少秸秆被连根拔起,散落在沙地上,有的甚至被吹到了田埂另一边的空地上,断成了好几截;
田埂边缘的沙层又被刮走了一层,露出了底下干裂的泥土,一道道深深的裂纹象是老人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看着格外刺眼;
连之前堆在边缘的碎石,都被风吹得满地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
陈阳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按在自己掌心,语气温柔又带着几分安抚:“不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
他说着,又帮她擦了擦眼泪,指尖带着沙粒的粗糙,却格外温暖,“别哭,风沙吹倒了咱们再铺,总会守住的。”
“这风太狠了……”
有村民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力,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沙地上,眼里满是沮丧。
连日来,大家每天天不亮就到田边干活,天黑透了才回家,累得腰酸背痛,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有的还被秸秆划了不少口子,可没想到,一场风沙就毁了大半的成果,换谁都难免泄气。
旁边的几个妇女也红了眼框,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秸秆,却没了之前的劲头,动作慢吞吞的,满是失落与无奈。
有的妇女甚至忍不住抹眼泪,嘴里小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啊,辛辛苦苦干了这么久,全毁了……”
她捏着秸秆,语气坚定得没有一丝动摇,“风沙狠,咱们比它更狠!吹倒了就重新铺,埋浅了就再往下压,只要咱们不松劲,总有一天能把它治住!不能就这么放弃,不然之前的苦就白受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慌,更不能泄气,要是连她都没了信心,村民们就更撑不住了。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马大爷,眼神里带着信任,“马大爷,您在这儿生活了一辈子,治沙经验足,有没有办法能让秸秆固定得更牢些?”
陈阳就站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给她鼓励,眼里的坚定和她如出一辙,仿佛在说:不管多难,我都陪着你,一起扛过去。
他蹲在沙地上,盯着被吹倒的草方格看了半天,手指在沙地上画着什么,眉头紧紧皱着,象是在琢磨着对策,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之前铺的太单薄了,风一吹就透……得想个办法分散风力才行……”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拍了拍大腿,语气里满是兴奋:“有了!咱们之前铺秸秆都是顺着铺,太单薄了,风一吹就倒。咱们可以把秸秆交叉铺,像编网似的,这样形成的网眼能挡住一部分风沙,风的力道也能被分散,不容易把秸秆吹倒;再在交叉点压上大石头,重量够了,就算风大,也能把秸秆压住。”
他顿了顿,又蹲下去扒拉了几下沙地上的沟,手指指着沟底,“另外,挖沟的时候可以挖成梯形,底部宽、顶部窄,秸秆埋进去之后,根部能被沙子裹得更紧,更稳当,流沙也不容易滑进沟里把秸秆冲倒,这样双重保障,肯定比之前牢固。”
她立刻采纳了陈阳的建议,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大伙儿都听马大爷的,咱们重新调整方案!青壮劳力们多扛些碎石和大石头来,石头越重越好,压在交叉点才管用;妇女们把秸秆整理成更规整的捆,长短理顺了,方便交叉铺;陈阳在前面指导大家挖梯形沟,教大伙儿怎么挖才标准,辛苦您了。”
陈阳立刻扛起两把铁锹,对身边的赵铁柱和几个青壮劳力说:“走,咱们去多扛些石头和秸秆来,争取快点把沙障修好,趁着风还没再变大。”
说着,就带着几人往远处的石堆和秸秆堆走去,脚步飞快,丝毫没顾及后背的疼痛,只是偶尔抬手按一下后背,又继续往前走。
分配好任务,大家渐渐从沮丧中缓过来,原本低落的情绪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青壮劳力们扛着更多碎石和大石头往田边跑,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他们肩膀发红,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出了红印,却没人喊累,只是偶尔停下来揉一揉肩膀,又接着往前跑,嘴里还互相打气!
“再加把劲,早点修好就能安心了!”
妇女们则坐在沙地上,把散落的秸秆一根根整理好,捆成大小一致的捆,有的秸秆边缘锋利,不小心就会划到手,她们只是用嘴吹一吹伤口,又接着干活,没人抱怨一句,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陈阳却没让她继续干活,而是把她拉到田埂边的一块大石头旁,让她坐下休息,自己拿起秸秆往沟里铺,又拿起铁锹铲沙埋根部,动作又快又稳,“你歇会儿,我来干,这点活难不倒我,你在旁边歇着就行,别累着。”
按照陈阳教的方法,大家先挖梯形沟,底部宽约半米,顶部宽约三十厘米,深度刚好能埋住大半截秸秆,挖好之后,再把沟壁的沙踩实,防止坍塌。
挖好沟之后,再把整理好的秸秆按照交叉的方式铺进沟里,一根横着铺,一根竖着铺,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方格网,每铺好一处,就把大石头稳稳地压在交叉点上,再用铁锹铲来沙子,把秸秆根部埋得严严实实,用脚使劲踩实,确保秸秆不会晃动。
风还在刮,只是比之前稍微小了些,沙粒依旧打在身上,疼得人忍不住皱眉,可没人再抱怨,也没人再提歇会儿的事,每个人都埋头苦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把沙障加固好,不能再让风沙毁了他们的心血。
周围的村民也都埋着头苦干,青壮劳力扛着石头往来奔波,肩膀早已压得发红;
妇女们指尖磨得泛红,仍不停整理着秸秆,没人有半句怨言。
她实在坐不住,撑着石头慢慢站起身,跟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快步走过去帮陈阳递秸秆、扶石头,指尖碰到秸秆尖锐边缘时,想起之前被划伤的疼,却也顾不上了。
陈阳瞥见她过来,急忙想拦:“你怎么又过来了?膝盖不疼了?赶紧回去歇着。”
她却仰头笑了笑,眼角沾着的沙粒随笑容晃动,语气轻快:“好多了,咱们一起干,快点干完也能早点休息,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受累,大家都在忙,我哪能闲着。”
陈阳无奈,知道劝不动她,只好让她在旁边搭把手,自己则把搬石头、挖沟这些重活全揽在身上,哪怕后背刺痛难忍,也咬牙硬扛。
每次递秸秆给她,都会先仔细捋顺边缘,把尖锐的茬子避开,再轻轻放在她手里,反复叮嘱:“慢点拿,别碰着尖的地方,别再伤到手。”
风还在断断续续地刮着,沙粒打在脸上依旧生疼,刚平复没多久的天色又暗了几分,乌云越聚越密,象是随时会砸下暴雨。
突然,一阵狂风猛地卷着黄沙呼啸而来,风力比之前还要大,瞬间掀翻了刚铺好的几根秸秆,沙粒迷得人睁不开眼。
陈阳听见声响,猛地回头,看见她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手紧紧按着膝盖,脸色苍白,心里瞬间揪紧,扔下手里的铁锹就冲了过去,连后背的剧痛都忘了。
周围的村民也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围了过来,满脸担忧地看着 。
狂风还在刮着,沙障还有大半没加固好,可此刻没人再顾得上干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疼得说不出话的 身上,这场与风沙的较量,还没结束,他们的坚守,也才刚刚到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