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徐柳才回来,一身的脏泥,狼狈不堪。
计生办的人过来的时候,她走投无路,仓皇从窗户爬出去,进了后山。
怕被人见到,抓住,她只能往深山里走。
山里是热闹的,也是寂静的。
一点动静都让她浑身发抖。
徐柳不敢出去,也无事可做,村里长大的,识得草木,饿不到自己。
但除此之外,也无事可做。
就这么担惊受怕地挨了两天,她才敢回来。
她吃这么多的苦,都是因为左草。
要是没有左草,她怀个男娃,哪用这么东躲西藏。
徐柳满腹的担惊受怕,便转为了对左草的怨恨。
这个孩子,就是投过来害她的冤孽。
左大阳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她怀的可是他的儿子啊。
她在山洞里瑟缩着,心情也乱七八糟。
山中潮气重,又湿又冷,在山里待了两天的徐柳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一只手扶着腹部,一只手撑着墙才没有倒下去。
左芳第一个看见了她,大惊:“妈!”
她跑过去,扶着徐柳。
左草也看见了她。
一个孱弱的,凄惨的孕妇,这样的景像,足以让任何人动容。
她看着自己母亲高高隆起的腹部,在创生的伟大,繁衍的神奇之外,还找到了恐惧。
徐柳当天就发动了。
左草和左芳都是在家里生的,相熟的婶子过来搭把手。
生这一个,理所当然也是留在家里。
左大阳姗姗来迟,这两天他结了扎,嫌丢人,没去上工。
他心里苦闷,出去吃酒去了。
左芳将徐柳扶回了床上,跑去找人了。
徐柳的哀嚎时断时续,象是锯木的齿音,让人寒毛倒立。
左草也是第一次见到生产的妇人。
她凭某种先天的直觉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徐柳的下身在往外流血。
这么下去不行。
会死人的。
左芳带着婶子过来了,这婶子论起来,左草该叫一声大伯娘。
大伯娘家里,原先是做神婆的,还兼着接生婆的活计。
后来破四旧,神婆不敢做了,接生婆也不怎幺正规,这事儿就转到了台面下。
现在生孩子,很多都去卫生院。
接生婆的生意不多,洪婶手艺也日渐生疏。
洪婶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产妇的情况稍微复杂些,她都会帮着劝到卫生院去。
只是一进屋,洪婶就叫满屋子的血腥味惊住了。
这,这……这要出事的。
“大阳你赶紧的,去找人,把你婆子送到卫生院去,这还没生呢,就虚成这样了。”
左大阳不太情愿,徐柳的哀嚎让他眉头紧皱:“家里没钱啊,嫂子,她都生过两个了,应该没事。”
“我看你是要死哦,这最后一个娃了,要是出点什么事,你可就绝后了我告诉你。”
这话捏到了左大阳的软肋,也让他越发的不悦。
连洪家的都知道他被结扎了。
左大阳出去借板车。
左芳被指使着去打包产妇和新生儿要用的东西。
左草深吸一口气,那股血腥气让她想吐。
她转身跑了出去。
左大阳把徐柳给搬到板车上去。
洪婶教他怎么背,脸色忧虑:“这板车到那边,都得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徐柳发出来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
左草站在路边,司机从拖拉机里探出头来:“这里——”
左草去找了村委会,由村委会的人牵头,叫来了拖拉电单车。
都是一个村的,即便知道徐柳这胎超生,也不可能坐视这里出人命官司。
洪婶诧异:“你家这丫头机灵啊,大阳,你带钱没有?”
左大阳神色有些尴尬,支吾着没应。
“先上。”
拖拉机轰隆隆地驶上了山路。
到了卫生院之后,徐柳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左家人无处可去,也没钱去住招待所,在医院对付着,好在洪婶经验丰富,打包了毯子过来。
现在天气正热,毯子也能对付着。
徐柳这一胎确实凶险,手术室的灯亮了一夜。
左大阳认字,认得不多,他惦记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医生让签哪就签哪。
在听到孩子顺利出生之后,左大阳长出一口气,:“医生,我们今天能回去了不?”
住一天多一天的钱。
“产妇的状态不太好,需要办理住院。”
“我们回家养。”
“孩子在产道憋得有点久了,先天有些弱,最好再观察两天。”
“哦,哦好。”
护士道:“还好你家送来的还算快,再晚一点,就是一尸两命了,去缴费处结一下剖宫产还有新生儿抢救的费用。”
“……哦。”
左大阳接过单子,读出了最后的数字,眼睛瞪得溜圆:“500多!生个孩子怎么要这么多。”
护士和他解释。
那些专业名词听在耳中,左大阳脑子嗡嗡。
“这……这,我没这么多钱啊。”
护士叹了一口气,显然也知道这是一笔大数目,她摇摇头:“昨天手术之前就催了缴费,产妇等不及,才特批给你做了手术,后续的治疔,肯定要先缴费才行。”
“我,能不能看看我儿子?”左大阳问。
护士点头:“去吧,孩子和产妇在一块。”
左草跟着,看到了未来的男主,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男孩,面皮通红,又小又瘦,丑得象个猴儿。
左芳扒着栏杆:“他好丑啊。”
左大阳到底有过两个孩子了:“刚出生小孩都这样。”
他上手去撩襁保,看着那个小小的把儿,露出笑容。
徐柳还没醒,她看上去更苍老了。
即便熟睡,依旧能看出来满身虚弱。
洪婶准备回去了,也带走了左芳,她要回家熬粥做饭,然后送过来。
拖拉机不是左家的,她要走上好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过来。
左大阳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只有左草,注视着躺在病床上,宛如死去的徐柳。
徐柳缓缓睁开眼,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左草。
她眼里流出怨恨,沙哑的喉咙发出气音:“呆在这干嘛,还不赶紧给我倒杯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这么多的罪。”
左草早先看见她发干的唇,已经给她倒了水放在床头。
闻言,心底的怜悯顿时烟消云散,左草离开了医院。
卫生院在镇上,好不容易来了一趟集市,她要办的事多了,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徐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