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护城河,进入到皇城。目之所及,宫阙连绵,飞檐相接,如山峦叠嶂。
这座无雄伟的皇宫内,富丽堂皇,却极其冷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所有的小太监和宫娥在见到秦墨时都惊颤的匍匐在路边。
“殿下。”
过了宫门,忠公公垂首疾行而来,为秦墨引路。
今日的忠公公脸色带着一丝忧色,和欲言又止。
他们并未前往通常用于觐见的养心殿,而是穿梭于层层宫禁,绕过无数亭台楼阁,越走越是僻静。
沿途甲士林立,气息森然,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确认无误后才予以放行。
最终,他们停在一座名为“长生殿”的宫殿前。
此殿相较于其他宫殿,规模不算最大,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仿佛蛰伏在皇城深处的一头吃人的巨兽。
“殿下,陛下吩咐了,只让您一人进去。”忠公公在殿门外驻足,弯腰行礼道。
秦墨神色平静,坦然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光线晦暗,仅凭几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
明黄色的帷幔低垂,无声无息。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某种陈腐的异香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那巨大的龙榻吸引。
榻上,靠坐着一个身影,身着宽松常服,头发灰白,面容枯槁,带着明显的病容与深入骨髓的倦怠。
然而,那双偶尔开阖的眼睛,却如深潭古井,幽深难测,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除了那次在鹿台帝辇上匆匆一瞥,秦墨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玄帝真容。
在玄帝背后的墙壁上,还有一副浮雕,是一只通体血红的五爪真龙,须发张扬,姿态狰狞,一双龙眸宛若血月,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戾气息。
只是久视片刻,便觉那浮雕的血龙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欲要吞人魂魄。
玄帝看似衰弱不堪,但秦墨敏锐的灵觉却能感知到,那具衰老的躯体内,依旧蛰伏着令人心悸的恐怖力量,如同在死亡边缘假寐的太古凶兽。
越是濒死,越是可怕。
同时,那浮雕血龙与玄帝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诡异的气机连接。
“儿臣,拜见父皇。”秦墨不卑不亢地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清淅可闻。
“安王没随小十九一起入宫?”玄帝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在他说话的同时,那浮雕上的血龙竟诡异地安静了几分。
秦墨平静回道:“李公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正在闭关。”
“恩。”
玄帝应了一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秦墨身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又象是在确认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道:“小十九,近来……京都因你而起的风波和动静,可不小啊。”
“儿臣徨恐。”秦墨低头,声音平稳不见波澜,“些许小事,竟惊扰了父皇静养,是儿臣之过。”
“小事?”玄帝轻笑一声,笑声干涩如同锈刀刮骨,“能让太子提前乱了方寸,让武平侯府鸡飞狗跳的事,还能是小事?起来说话吧。”
“谢父皇。”秦墨直起身,垂手而立,目光落在玄帝榻前的地面上,姿态无可挑剔。
“朕,老了。”玄帝忽然叹了一声,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遗撼,有不甘,更有一丝深藏的暴戾,“这江山,这天下,将来总要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
他话锋一转,冷冽的目光直射秦墨,带着无形的压力:“小十九,你觉得,在朕的这些儿子里,谁……最能担此重任?”
秦墨知道老皇帝毕生所求都是长生,沉声道:
“父皇言重了,父皇乃真龙天子,寿与天齐,如今不过稍染微恙,静养即可康复。
儿臣等兄弟,唯有恪尽职守,为父皇分忧,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玄帝笑了,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渗人,连带着他背后的血龙浮雕都似乎在咧嘴,露出狰狞的意味。
“这样的话,七皇子……也就是前太子,他也说过。可他……最终背叛了朕。”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朕待他恩宠之至,不过是让他献上几滴能滋养神魂的心头血,他都不愿!你可知为何?”
秦墨眉头微蹙,没有接话。
玄帝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他不是朕的血脉,他不敢献上心头血,怕因此败露,所以他才发动兵变,想要杀了朕!
十年前,朕亲手割下了他的头颅,他的颅骨,制成了你眼前这白骨器皿!”
玄帝指着龙榻边一个惨白如玉的杯盏,语气平淡得象在说一件寻常事。
仿佛根本不在乎这家丑是否外扬,不在乎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在儿子心中破碎。
他龙眸微眯,目光伴随着那浮雕血龙的凝视,死死锁住秦墨,一字一句,狞笑着问道:“你说……朕该不该杀他?”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在大殿内蔓延,玄帝目如幽光烛照,笑容森冷。
据秦墨所知,前太子毋庸置疑是玄帝亲子,可他的颅骨现在却成了眼前的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