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薄雾如纱,悄然笼住楚王府。
秦墨于书房中静坐,命图空间里,那由【逢凶化吉】命数所化的六爻龟甲悠悠转动,散出熠熠金辉。
尽管主意已定,可“老龙濒死,欲食龙子”的凶卦,仍似乌云压顶,让他心头微沉。
恰在此时,书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殿下。”一个小侍女代替了闭关的李公公来禀道。
“宫里有旨,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终于来了。
秦墨缓缓睁眼,眸中平静无波,对这召见早有预料。
他起身,从容理了理玄色蟒袍的衣襟,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备车。”
马车缓缓碾过清晨湿润的青石板路,向着皇城深处,那像征大玄至高权柄的宫阙行去。
车厢内,秦墨闭目养神,脑海中念头交织,将可能面临的情形与应对之策反复推演。
行至半途,临近灞桥,马车却缓缓停住。
“殿下,前方有人拦路。”车夫的声音带着些许迟疑。
秦墨眉头微挑,自从他杀了魏虎又在龙雀院立威之后,京都勋贵见楚王座驾如避猛虎,怎的还有人敢拦车?
他利落地掀开车帘,抬眸望去。
只见蒙蒙细雨中,灞桥之畔,一座简易茶棚不知何时支起。
一位身着素朴青色儒袍的中年文士安然坐在棚下,红泥小炉上煮着的茶水咕嘟作响。
白气与雨丝交织。
那人抬起头,面容清癯,眼神温和,看着象个教书先生,可那通身的气度,又不象是普通人。
哪是偶遇?这分明是未来老丈人,那位名满天下的齐景明亚圣,搁这儿堵他呢。
秦墨对他的出现,要说全在预料之中,倒也不尽然,多少还是带了些意外。
毕竟在《登仙》中,能触发与儒圣庙齐景明论道这一隐藏剧情的玩家凤毛麟角。
通常得把文学天赋点满,还有幸拜入儒圣庙成为正式弟子,才有资格被齐景明拦路。
这一幕,秦墨在游戏里经历过无数回,为了完美通过这场茶水论道局,他当初可是反复刷了好多次。
此刻,凭借【过目不忘】的天赋,往昔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从容下了车,走上前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开口道:“齐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齐景明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一个小马扎,说道:“今儿起得早,出来透透气,顺便煮口茶喝。
殿下这是要进宫去?
若是不着急这一会儿,不妨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秦墨也没推辞,一屁股坐下:“那晚辈就叼扰了。”
齐景明提起铜壶,开始泡茶,动作不紧不慢,一边操作,一边仿佛闲聊般开口:
“是宫中那位召见?”
“是。”秦墨点头,没有多说。
“恩。”齐景明将第一泡茶汤淋过茶壶,继续道:“老夫近日煎茶,深觉水质为茶之母,《茶经》中论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然天下山水万千,不知殿下以为,何种水,方堪为上上之选?”
论道,就此开场。
秦墨目光落在齐景明注水的动作上,看着茶叶翻滚,淡然一笑:
“晚辈以为,水之上上者,非拘泥于山川出处,而在其势,水无常形,却能因势而变,顺势而为。
譬如大江大河之水,奔腾不息,虽历经九曲十八弯,仍不改入海之志,此为水之大势,是为至刚。
而山间清泉,潺潺流淌,遇石则绕,润物无声,最终成江河湖海,此乃水之柔势,是为至柔。”
秦墨看着齐景明,总结道,“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海纳百川,刚柔并济,方为水之上上境界。”
齐景明闻言动作微顿,默然片刻,将秦墨面前那杯微凉的茶泼掉,重新注入沸水。
新的茶叶在杯中沉浮,他注视着,再次发问:“水说完了,咱看这茶,殿下觉得,是先沉后浮的茶更有味,还是先浮后沉的更地道?”
此问,直指境遇与心性。
秦墨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唇角微扬:
“先生,要我说,沉浮都是过程。”
“这茶叶,无论先浮先沉,皆能在水中释放自身,尽显其香其味。
人亦如此,身处顺境逆境,皆应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顺时不骄,逆时不馁,如此方能掌控自身沉浮,而非被境遇左右。”
齐景明听着,眼神越发亮澈,笑着沉默片刻后,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提起茶壶,将壶中所有的茶叶,连同那浓缩的茶汤,尽数倾入秦墨面前的杯中,直至茶汤满溢几乎要漫出杯沿。
这是无声却最重的提问。
他将齐府和唯一的嫡女托付出去,你可能承载?是否会溢满倾复,或觉不堪重负?
秦墨看着眼前这杯满得不能再满的茶,神色未动分毫。
他伸出双手,极其平稳地接过那只沉重的茶杯,目光郑重地看向齐景明:
“先生厚意,晚辈深知其重,既托以重任,墨定当如这杯中之茶,无论承受多少,皆能包容吸纳,释放芳华。”
“这杯茶满,正如我肩负之责重大。我既已接下,便会以无畏之姿,破一切艰难险阻,不负所托。”
说罢,他俯身,就着那满溢的杯沿,不让其洒落分毫,沉稳地饮下了第一口。
齐景明凝视着秦墨,看着他接过满杯的沉稳,听着他坚定的话语,这位当代亚圣脸上所有的试探,终于尽数化为一种彻底的释然与欣赏。
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已十分整齐的衣冠,后退半步,对着刚刚放下茶杯的秦墨,庄重一礼。
“听殿下几句实在话,胜过读许多虚文。”
齐景明笑着温声道,“殿下的话,我记住了。
前路或有风雨,但……我这儿茶水管够,常来坐坐。”
言罢,他不等秦墨回应,便转身,步入那渐渐稀疏的雨幕之中,青衫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墨站于茶棚下,看着齐景明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经此一番论道,他心中因卦象而产生的些许阴霾已然消散,至少齐府暂时是站在他这一边了,玄帝的耳目应该也看到了当下的这一幕。
秦墨整理了一下心神,目光转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变得更加冷静和锐利。
“出发。”
马车再次激活,碾过灞桥的石板,向那座即将决定他未来人生走向的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