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割裂着天空,将云层切成一块块整齐的几何图形。
的士停在“京华财务顾问股份有限公司”所在的大厦楼下。佐伯凛子付了钱,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柏油和高级香水的冷冽空气灌了进来。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白手套’。”他指了指大厦门口烫金的公司铭牌,“松本清的‘松本金融’就在三十二楼,和这些跨国公司、顶级律所做邻居,这家伙,明明都胆大到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却还要找一个壳人,搞不懂。”
佐伯凛子没有说话,她仰头看着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阳光在顶端折射出刺眼的光斑。
电梯里,镜面不锈钢映出佐伯凛子略显紧绷的脸。她反复整理着自己的警官证件夹,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白河靠在角落,闭着眼睛,嘴里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演歌。
“前辈,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啊,佐伯。”白河眼皮都没抬,“我在思考待会儿的午饭吃猪排饭还是拉面。”
佐伯凛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电梯门无声地滑开。
三十二楼,走廊铺着厚重的灰色地毯,将所有脚步声都吞噬殆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和纸张的味道。一切都安静得过分。
“松本金融”的门脸不大,磨砂玻璃门上印着一行简洁的艺术字。
前台是一位看起来十分强壮的男性,正拿着一本漫画看着,见到来人,他立马慌里慌张地收起漫画,站起身。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警视厅。”佐伯凛子出示了证件。
山田拿起电话,用柔和的敬语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冲着二人笔了个手势。
“松本先生正在会客室等您,这边请。”
他引导着两人穿过一条走廊,停在一扇厚实的木门前,轻轻敲了敲。
“请进。”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沉稳,平静。
佐伯凛子推开了门,会客室的采光极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东京。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清茶。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来,那一瞬间,佐伯凛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是他,那个她在后母别墅外撞见的那个男人。
就是这个男人。她记得他当时平静得近乎傲慢的侧脸,记得自己失控地抓住他的肩膀,更记得自己那只裹挟着全部愤懑的拳头,如何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下颌上。
这男人打起来手感不错。
然后,就是那记快到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回击。那不是普通人的反击,而是一记精准、冷酷、不带丝毫多馀动作的直拳,力量和技巧都无可挑剔。被击中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然后归于黑暗。
她一直都有些不服,实际上,松本清算是趁她不备,偷袭她的。
不过,作为一名警察,她却在下班时间、在没有表明身份的情况下,因为私人情绪殴打了平民,所以那件事她一直没有追究。
那个她以为的、与后母有染的小白脸,就是她们这次的目标——松本清?
这也太巧了吧。
昨晚她反复看过警视厅文档里的照片,那是一张陈旧的证件照,面容模糊,神情呆板。和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散发着强大存在感的男人,根本无法联系在一起。
松本清的目光落在佐伯凛子脸上,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几乎无法被捕捉。
随即,他脸上浮现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仿佛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两位警官,请坐。”,他伸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沙发,自己则从容地坐到主位上,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白河一言不发地坐下,姿态懒散,眼神却在房间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
佐伯凛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坐直身体,从公文包里拿出记事本和几张照片。
“松本先生,我们是警视厅的。今天来,是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请讲。”松本清的态度谦和,很有礼貌。
“这几个人,你认识吗?”佐伯凛子将几名失踪者的照片一一在茶几上铺开。
松本清的视线掠过那些年轻的面孔,点了点头。“认识,他们……是我最近交的一些朋友。”
“朋友?”佐伯凛子皱起眉。
“是的,朋友。”松本清的嘴角微微上扬,“该怎么说呢,这话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很容易陷入固定的思维模式。和年轻人多接触,能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听到不一样的声音。他们的活力,他们的烦恼,他们的欲望……都很有趣。”
“松本先生。”她打断了他,声音冷硬了几分,“你说的这些‘朋友’,全都失踪了。”
“失踪?”
松本清脸上的微笑收敛了,他微微前倾身体,眉头蹙起,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什么时候的事?我完全不知道。”
佐伯凛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但那双眸子清澈而平静,象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既看不出来真,也看不出来假,什么都看不到。
“上周三下午三点,你在哪里?”佐伯凛子开始抛出问题。
“上周三下午,”松本清略作思索,“我应该是在公司开会,讨论下一季度的业务方向。”
“上周五晚上十点呢?”
“和几位客户在银座喝酒。”
“大前天中午十二点?”
“在帝国饭店和一位议员共进午餐。”
。
松本清的回答没有结巴,语调平稳,有时候会稍微思考片刻,但都回答出来。
佐伯凛子问的时间其中夹杂着她凭空编造的时间点,也混入了真实的失踪者最后被人目击的时间。
松本清的应对滴水不漏,佐伯凛子甚至在五分钟后,将一个时间点换了种方式又问了一遍。
松本清的答案,连措辞都和之前分毫不差,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那天天气不错,我记得很清楚。”
佐伯凛子停了下来,笔尖悬在笔记本上,停止了记录。
对于每一个问题,他的应对都完美无缺,但警官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有问题。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白河,老警官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沙发里,视线落在窗外的车水马龙上,仿佛这场交锋与他毫无关系。
佐伯凛子知道,今天的询问到此为止了,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合上笔记本,站起身。
“打扰了,松本先生。感谢你的配合。”
“应该的。”松本清也站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礼貌的微笑。
就在佐伯凛子转身准备离开时,她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随意地开口问道:
“说起来,真没想到。像松本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放债这种事,还需要亲力亲为吗?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不就好了。”
松本清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他静静地看着佐伯凛子,目光穿透了她刻意装出的轻松。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淅地传入佐伯凛子的耳朵里。“而且,我就是个放贷的,不干这个,也没别的可干了。”
“我的理想是帮助到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身为警官,你们应该明白吧,这个国家有太多需要帮助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