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克修斯轻轻带上房门,没有惊醒里面依旧抱着枕头熟睡着的大卫。
昨天这小子闹着要和哥哥一起睡。
简单的洗漱,吃了点黑麦面包和羊奶后。
阿莱克修斯带着莱昂以及一支由六十名骑兵和数辆马车以及随从组成的车队,起身出发了。
他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身边还跟着两个人。
“乔治那小子天没亮就开始闹了,”索斯兰走上前,用力拍了拍阿莱克修斯的肩膀,“你姨母被他缠得脱不开身。还好她昨晚就和我说你小子绝对一早就会离开的。不然我还堵不着你呢。”
阿莱克修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微微躬身:“劳烦姨父和姨母挂心了。”
索斯兰摆摆手,指向身后:“这是你姨母给你准备的向导,亚美尼亚人瓦尔丹·马米科尼扬。他熟悉从佐治亚与亚美尼亚地区所有的情况,以前也替王国往大不里士送过几次信,人绝对靠得住,路上有任何不了解的都可以问他。”
那是一位中年男人,内里是一件朴素的亚麻长袍,外面罩着一件佐治亚式样的无袖皮袄。
在索斯兰介绍完他之后,他立刻上前一步,右手抚胸,向阿莱克修斯行了一礼。
“这位是王室的信使,加吉,要去叶里温的城主府。正好顺路,就让他跟你们一起走,也多个照应。”
信使加吉是个精干的年轻人,穿着很简单,只是比其他人多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人看起来很安静,他只是沉默地行了个礼。
简单的寒喧之后,阿莱克修斯再次向索斯兰姨父道别,正准备翻身上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一下!”
露珊妮正提着一个白色亚麻布包裹的小篮子向着阿莱克修斯的方向品跑来。
露珊妮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脸颊红彤彤的。
索斯兰带着一脸捉狭的笑容看着露珊妮,搞得她的脸颊更红了。
她有些慌乱地将篮子塞到阿莱克修斯手里。
“你昨天……不是说那个蜂蜜软糕好吃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我今早特意又赶着做了一点,就这么点,你带着路上吃吧。”
阿莱克修斯接过少女手中的篮子,看着她羞涩脸颊:“谢谢你,露珊妮。”
露珊妮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声音细若蚊蚋:“别忘了……你说过,要带我去特拉比松看日出的……”
说完,她象是受惊的小鹿,转身就跑,只在视线中留下一抹淡淡的红色,很快就消失在远处的转角处。
“哈哈哈哈哈”,索斯兰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冲着阿莱克修斯挤了挤眼:“好了,小子,路上小心。第比利斯等着你回来。”
阿莱克修斯点了点头,先将篮子小心地放入随行的马车上,然后翻身上马。
“出发。”
…
车队沿着库拉河谷向南而行,沿途的道路还算平整,一路也没有任何波折,就这样渐渐的与亚美尼亚地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向导瓦尔丹骑着马走在阿莱克修斯侧前方半个身位的位置,不时向其讲解着沿途的所见。
“殿下,看东面山脊上那座新修的石堡,”他指着远处一个处在山涯之上的堡垒,“三年前,伊瓦涅公爵的军队就是在那里彻底击溃了盘踞在这里的沙达达德家族的残馀势力。从那以后,这条通往叶里温的古道,才算真正回到了基督徒手中,商队也敢在非雨季的时候从这里过了。”
莱昂的家族在来到特拉比松之后,最初也是靠着经商起家的,因此他有时候也会会补充一两句自己的理解。
至于阿莱克修斯,昨晚姨母给他的建议就是观察与尊重,因此他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的听着。
随着车队继续往前,地貌也开始满满的产生了变化。
从处于低纬度的河谷渐渐地来到了粗犷的高原山峦地区,道路因此也变得崎岖起来。
路上时不时地能看到一些不同文化的建筑,前面那条干涸的河床上此刻就有着一座古罗马拱桥,旁边不远处则是一座带有明显塞尔柱风格的驿站,不过这些建筑由于长时间无人维护,因此大多都是废弃、损坏的。
佐治亚也修了一座木质的哨塔立在这些遗迹旁边。
新旧几种风格的建筑交织在一起,确实给阿莱克修斯带来了一些强烈的冲击感。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了向导瓦尔丹提前说过的那个大型边境市集。
这里地处几条古老商道的交汇点,虽然是位于佐治亚控制区内,但却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人群。
远远的就能听到里面嘈杂的人声,空气里混杂着牲畜、香料、皮革和尘土的气息。
走进集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穿着佐治亚式样高领长袍服装、腰间却挂着亚美尼亚风格短刀的男人,他们此刻正用流利的亚美尼亚语与来自一家自称是来自第比利斯的买家为一捆羊毛地毯激烈地讨价还价。
而另一边,还有一支与阿莱克修斯等人一样刚刚抵达的商队此时也来到了集市之中。
那队人大多穿着塞尔柱突厥人常见的束腰长衫和宽松的裤子,头上缠着遮阳和挡尘作用的包巾,但他们彼此间高声呼喊、指挥卸货时使用的,依然是标准的亚美尼亚语。
瓦尔丹顺着阿莱克修斯的目光看去,带着笑意的对阿莱克修斯解释道:“殿下,刚刚到达这里的商队,那些打扮得象科尼亚人的商人。他们是北边阿尼城陷落后迁来的一个家族,兄弟几个常年在罗姆素檀国和阿塞拜疆之间来回的跑动。穿上这身衣服,路上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盘查,甚至能省下些过路税。”
一旁的莱昂也出声说道:“瓦尔丹向导说得没错。殿下,小时候我也跟着自己的商队来过亚美尼亚。在这里,生存才是首要的智慧。一个亚美尼亚家族,长子或许在佐治亚的边境部队里服役,次子可能在埃尔祖鲁姆的某个突厥贝伊那里做文书或通译,幼子则留在祖传的土地上,照看葡萄园和牲口。”
“现在正是春耕已过、夏收未到的时节。这些在外奔波的人此刻回来,既是为了交易,也是为了将赚取的银钱带回,购买更多的牲口,或者雇佣短工,为接下来的收获做准备。
然后他指着市集边缘处那些满载着谷物袋、农具和陶罐的马车和驮畜:“他们的身体或许分散在不同的王国,效忠于不同的主人,但家族的根和真正的财富,始终牢牢地扎根在这片高原里。”
此刻才真正的让阿莱克修斯理解了那晚塔玛尔女王对他说的话。
这些亚美尼亚人没有强大的王国军队庇护,却用这种分散投资、灵活变通的方式,维系着家族和民族的延续。
…
离开集市两天之后的傍晚时分,后当夕阳开始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橙红时。
车队前方,叶里温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在线。
在夕阳的照耀下,整座城市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粉红色。
“很美,不是吗?”向导瓦尔丹的声音里带着骄傲,“所有第一次在清晨或者傍晚见到叶里温的人,都会为它的美丽惊叹。”
阿莱克修斯点了点头。
“是因为夕阳的关系?”他问道。
“不全是,殿下。”瓦尔丹解释道,“建造这座城市的,主要是附近开采的石头。这种石头本身就有粉、黄、黑等多种颜色。叶里温的工匠们善于利用这些不同颜色的石头进行建造。在清晨或者傍晚时分,阳光没有那么强烈的时候,以特定的角度下照射在这些岩石上时,它们内在的色彩就会显现出来,尤其是这种……嗯,我们称之为‘燃烧的玫瑰’的粉色。”
随着车队靠近,城市的细节逐渐清淅。
正如瓦尔丹所说,整座城市基本都是石制建筑。
房屋、城墙、甚至一些小型教堂,大多是用厚重的石块垒砌而成,那些粉色、淡黄色的石块在夕阳的馀晖中静静地散发着各自的颜色。
进入城市,街道虽然略显狭窄,但却干净整洁。
可能是叶里温处在与南边波斯人的交界处,因此城内时不时的还能看到一些巡逻的士兵。
本地亚美尼亚的居民,看到阿莱克修斯这支打着佐治亚王室旗帜的车队,大多会停下脚步,躬敬地等侯他们通行。
由于距离的原因,阿莱克修斯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对于自己的来访是一种什么态度。
这时,一旁莱昂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从后方催动马匹上前道与向导瓦尔丹并行的位置,“瓦尔丹先生,请恕我冒昧。”
“在第比利斯第一次听到您的姓氏时,我就觉得有种熟悉感,但是一直想不起来。”莱昂语气礼貌地询问道。
“现在到达叶里温,我突然想起一些早年听家中长辈们说的话。据说,您所在的马米科尼扬家族,似乎不是亚美尼亚的本地人,而是从日出的极东之地,一个丝绸与黄金的帝国而来的骑士?或许是我记错了。”
瓦尔丹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莱昂大人……您怎么会知道这个?这个故事即便在我们家族里,也只有家族中的长辈会在我们小的时候提及……您竟然也知晓吗?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确实,家族里最古老的诗歌和长辈们的口耳相传中,都提到我们的祖先并非一直居住在这片高原。我们的根源,确实指向太阳升起的东方,一个名为‘秦’的遥远东方国度。”
“始祖的名讳,在传说中被称为马抗。是一位强大帝国的王子,因兄弟相争被迫出走至此。”
“我们亚美尼亚的历史学家霍列纳齐曾经记载过,家族的祖先最初抵达的是波斯的领土,并在萨珊王朝的宫廷中效力。随后在亚美尼亚王国时期,我的先祖在国王的宫廷中获得了世袭的贵族身份与‘马米科尼扬’这个姓氏。”
对于这些,阿莱克修斯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他还了解到这个马米科尼扬家族曾经在亚美尼亚地区担任过几任自治总督。
究竟是自抬身价还是确有其事,已经过了几百年的时间了,谁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
众人一路闲聊,车队最终在城中心一座相对宽敞的旅店前停下。
信使加吉上前向阿莱克修斯告辞。
“殿下,我的任务是将女王的信件送达城主府,就此别过。愿上帝保佑您接下来的行程一切顺利。”
阿莱克修斯点了点头:“也祝你顺利。”
看着加吉带着两名随从骑马奔向位于城市高处的城主府,阿莱克修斯收回目光,对莱昂和瓦尔丹说道:“今晚在这里休息。明天我们去埃奇米阿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