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城外，一片开阔的荒原之上，两道身影遥遥相对。
王小屏站定身形，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面对这位传闻中剑败邓太阿、阵斩徐堰兵的龙虎山道士，他不敢有丝毫保留。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机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疯狂运转！
第一步，他周身泛起淡淡的金色光泽，肌肤之下仿佛有金液流淌，散发出一种坚不可摧的意蕴——佛门大金刚体魄！
此乃武当山秘传的护体神功，虽非他主修，却也已登堂入室，足以硬抗指玄境高手的全力一击。
第二步，他手中那柄看似平平无奇的桃木剑，骤然爆发出璀灿的光芒！
剑身之上，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磅礴剑气喷薄而出，剑气之中蕴含着对剑道规则的深刻理解与掌控——指玄境的剑意！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王小屏眼中精光爆射，低喝一声：“半剑，出鞘！”
嗡——！
桃木剑并未完全出鞘，只是出鞘半寸！
但就在这半寸之间，天地风云突变！
荒原之上狂风呼啸，天空中云气翻涌，以他为中心，一股浩瀚无边、引动天地之威的恐怖气势轰然爆发！——天象境！
这便是王小屏的剑道！他将毕生修为、对剑道的所有感悟，都凝聚于这“出剑”的过程之中。
金刚体魄为基，指玄剑意为引，天象境为锋！
层层递进，一气呵成！
若他愿意，甚至可以强行将最后半寸剑身也拔出，斩出那超越天象、触摸到陆地剑仙门坎的终极一剑！
但那一剑，是搏命之剑，出则分生死，一剑之后，无论胜负，他自身也将油尽灯枯。
此刻，他仅以这“半剑出鞘”的天象境一剑对敌，已是给予了赵若真最高的重视！
半剑天象，剑意已然遮天蔽日，如同海啸般向赵若真碾压而去！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天象境高手严阵以待的一剑，赵若真却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非但没有紧张，反而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点评道：
“金刚体魄，火候尚浅，只得其形，未得其神，不值一提。”
“但这指玄境的剑意凝练纯粹，天象境的引动也颇有章法。能将三境之力融于一剑，层层递进，王小屏，你在剑道上的天赋与执着，确实不错。”
他的语气，如同师长在点评晚辈的功课。
然而，下一刻，他话锋一转，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
“可惜……”
“你若拔出那最后半剑，舍命一搏，或许还能让贫道稍稍认真几分。”
“仅以这未竟全功的天象一剑来试我……”
“未免，太小看贫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若真动了。
他甚至没有去拔背后的七星龙渊剑。
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并指如剑，对着那铺天盖地、已然临身的恐怖天象剑意，轻轻向前一拂。
动作轻柔，仿佛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璀灿夺目的光华。
但就在他指尖拂过的刹那，那原本充斥天地、仿佛能摧毁一切的磅礴天象剑意，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融、瓦解、消散了！
狂风止息，云开雾散。
荒原之上，恢复了平静。
仿佛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从未出现过。
王小屏保持着半剑出鞘的姿势，僵立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他倾尽全力、融汇三境修为的至强一剑……竟然……就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一拂，就……没了？
赵若真缓缓收回手指，负手而立，看着失魂落魄的王小屏，平静道：
“剑意虽纯，却失之刚猛，过犹不及。你的路，走窄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王小屏一眼，转身，继续向着北凉王府的方向，缓步而去。
留下王小屏一人，呆立荒原，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桃木剑，道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荒原之上，赵若真拂袖散去天象剑意，飘然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北凉王府的官道尽头。
原地，只留下武当剑痴王小屏一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不动。
他手中那柄半出鞘的桃木剑，光芒已然黯淡，剑身甚至微微颤斗，仿佛也在为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而战栗。
王小屏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沉静与专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失魂落魄。
他一生诚于剑，剑便是他的道，他的魂。他自信在剑道一途，已窥得堂奥，纵有王仙芝、邓太阿那般高山在前，他也坚信凭借手中之剑，终有攀登至顶的一日。
可今日……赵若真那轻描淡写的一拂，却仿佛将他毕生的信念与骄傲，都拂成了齑粉。
那不是力量的碾压，而是境界的绝对差距！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层次！
“我的剑……错了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剑，喃喃自语，道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赵若真最后那句“你的路，走窄了”，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收剑入鞘，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身朝着武当山的方向走去。背影萧索，再无来时的锐气与决绝。
……
数日后，武当山，真武大帝殿前。
一个年轻道士正站在石阶上，翘首以盼。
他面容俊朗，眼神清澈，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却又隐隐有种与天地合一的道韵。正是武当山当代掌教，也是吕祖转世之身——洪洗象。
他看到山道上那个熟悉却显得无比落寞的身影出现时，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关切与急切，大声问道：
“王师兄！你回来了！情况如何？见到那位龙虎山的赵若真道长了么？他的剑……究竟如何？”
洪洗象虽然年纪轻，辈分也低，但因其特殊的身份与一步天象的修为，在武当山地位超然。
他与王小屏这位剑痴师兄关系甚好，深知师兄此行是为了求证剑道。
王小屏听到洪洗象的声音，抬起头，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与赵若真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洪洗象一眼，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撼，有迷茫，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洪洗象的问题，只是拍了拍这位小师弟的肩膀，声音沙哑地道：
“师弟……师兄我，需要闭关静思一段时间。”
说完，他便绕过洪洗象，低着头，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闭关洞府，留下洪洗象一人站在原地，满脸的错愕与不解。
洪洗象看着王小屏消失在洞府深处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他从师兄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和讳莫如深的态度中，已然猜到了结果。
“连王师兄……都败得如此彻底么？”洪洗象低声自语，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与好奇，“赵若真……你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是龙虎山，也是北凉的方向。这位一步天象的吕祖转世，心中第一次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龙虎山道士，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甚至隐隐有了一丝……争胜之心。
他这位师兄，一生痴于剑，心志何等坚定，如今却连话都不愿多说，直接闭关去了。
那位龙虎山的赵若真，究竟强到了何等地步？
一股难以抑制的好奇与好胜之心，如同野草般在洪洗象心底疯长。
他本就是吕祖转世，天生道胎，对“道”的领悟远超常人，一步入天象更是惊世骇俗。
平日里看似随和淡泊，但那属于吕洞宾的傲骨与对道法极致的追求，早已深植于他的灵魂深处。
“赵若真……”洪洗象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清澈的眼眸中闪铄着前所未有的光芒，“能如此轻易破去王师兄融汇三境的至强一剑，其道法修为，恐怕已直指陆地神仙之境，甚至……更高？”
他越想越是心痒难耐，一种想要立刻下山，去亲身体验、去印证对方道法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不行！”洪洗象猛地甩了甩头，象是要驱散这个“危险”的念头，自言自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少年人的纠结与苦恼：“我得去会会他！现在就去！看看他的道，究竟有何玄妙！”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几乎要占据他的全部心神，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与赵若真坐而论道，或是施展神通、切磋较技的场景，那该是何等快意！
然而，就在他脚步几乎要迈出的瞬间，另一个更加深沉、更加宿命般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如同枷锁，牢牢锁住了他的冲动。
“……可我还不是天下第一啊……”
这句话，仿佛不是出自他洪洗象之口，而是源自那沉睡在他灵魂深处的、属于吕洞宾的记忆与执念。
“我不能下山……”
洪洗象的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色。
他的下山，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足以匹配他身份、足以震动天下的理由。或许是等到他真正天下无敌的那一天，或许是等到那桩与北凉徐脂虎的红尘宿缘了结之时……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为了一个“好奇”和“好胜”就贸然下山。
现在的他，虽是吕祖转世，一步天象，但终究不是完整的吕洞宾。
他的心性、他的阅历、他对“道”的掌控，还远未达到巅峰。
贸然去挑战一个连王小屏都看不透的对手，胜负难料，甚至可能影响他未来的证道之路。
“唉……”洪洗象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蹲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望着山下云海翻腾，眼神中充满了向往与无奈。
“真想下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