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歆一方面是真的急了、怕了,生怕自己的性命遭到威胁,一方面也是真的认为刘基有解决叛乱的能力,所以也顾不上体面,直接把锅甩给了刘基。
刘基一阵郁闷,但是想了想,感觉华歆话糙理不糙,这个事情,还真是因为自己和老爹接力供养军队而引发的,所以交给自己提领军队来解决也是合情合理的。
抛开华歆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把叛乱大锅甩给自己一个十四岁的“成年人”这件事情本身不说,刘基对处理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排斥。
甚至可以说,就算华歆不甩锅,这口锅他自己也是要扛下来的。
一方面是为了给豫章郡的官员一个交代,但更重要的是,他期待已久的用军事能力证明自己、打开局面的机会来到了!
于是他佯装无奈,接下了这口锅,并借此要求华歆全力提供充足食粮与军械,接着便回到军营安排大量哨探前往探查馀汗县的消息情报。
他自己则在军营里召开军事会议,传递了这个消息给全军知晓,然后给全军分发兵器、防具,整顿军备,令士兵向家人告别,赶制行军口粮,随时准备出征。
刘基安排出去的哨骑花了四天左右的时间从馀汗县打探消息又赶回来,在五月二十二日的时候把馀汗县已经被叛军占领等等多条消息带给了刘基知晓。
刘基这才知道叛军喊出了攻入南昌县、杀光贪官污吏的口号,并且兵分两路,一路北上攻打鄱阳县,一路南下攻打临汝县。
刘基拿着豫章郡的地图,召开曲军侯以上级别军官的军事会议,与张英为首的诸军官分析形势。
会议上,大家一致认定叛军从南北两条路线发起进攻,目标应该还是南昌县。
之所以没有立刻攻击,应该是考虑到南昌县有驻军,实力不够强大之前,不敢前来攻击,等去其他县域裹挟了足够多的人马再来,就能用人数优势堆死南昌县的驻军。
“以此判断,叛军的人数绝不会少,一路进攻一路裹挟,我估计等他们到了南昌县,裹挟的人马部众不会少于五万,甚至可能超过六万。”
刘基的这一判断引起了军官们的担忧,但是刘基自己并不觉得这值得担忧。
正规军战阵对战和集体械斗之间的区别是巨大的。
刘基环绕四周,看着面色各异的军官们,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不论诸位如何看待,我对此战信心十足,所以我决定,我军只需要正面接敌、击而破之即可,东北面的敌人距离较近,我军可先往破之,然后返回南昌,再南下对付另一支敌军。”
刘基的这个计划不可谓不简单粗暴,甚至可以说是大胆,所以也难怪麾下军官们有不一样的看法。
因为得到刘基的照顾和提携而得以升职、阶层跃迁的东莱子弟兵集团的军官们自然是全力支持。
刘基的恩情叠加着想要证明自己的强烈欲望,使得东莱子弟兵集团的军官们、特别是没有足够军功傍身的这一群人特别想要出战、证明自己。
刘基的进攻计划正好对了他们的胃口,他们群情激愤,十分欢快,恨不能立刻就上阵杀敌。
另外就是【豫章起兵旧部】这个尚未明确成型的团体。
他们是因为过去的功劳和刘基的认可而得以升迁,对刘基也怀有感恩的情绪,如果刘基真的要出击,他们显然也不会反对。
唯有第三批人,也就是没升职也没有降职的那批老军官,他们倒是不太愿意跟着刘基和这群小年轻去冒险。
他们之所以可以维持着不升职也不降职的地步,就是因为本身的无欲无求、得过且过。
不管是在刘繇还是在刘基手下,他们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听话,办事,不求有功,但求无错,挑不出什么毛病,没理由踢走,只能留下。
他们怀着混日子的咸鱼心理,不太想出战,可问题在于他们也受了刘基的恩惠,哪怕是为了报恩,硬着头皮也要出战,否则就不象话了。
他们焦虑担忧,却不敢说话,但幸运的是,张英在这个时候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张英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后,确信刘基是有很强的才能的,也很愿意相信刘基在某些事情上的判断,但是打仗是另一回事。
带兵练兵搞内政建设,不会死人。
打仗,分分钟死人,谁也不敢说上了战场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更何况此番面对的敌人那么多,一着不慎,他们就算拼死战斗也未必能护着刘基突出重围,要是就那么不小心交代了,张英觉得自己就算是死在当场都不知道如何向刘繇交代。
于是张英决定提出自己的意见。
“公子,您的判断或许是对的,但是战场实在是凶险,敌人又非常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太危险了,我军能维持现在的处境,全是因为您存在。
就算是为了使君的心血,为了这支军队不散掉,还有口饭吃,您都不应该亲自去冒险,所以,还是守城为上,此战,您就放心的交给我吧。”
刘基看了看张英,又环视四周,看了看军官们的脸色,顿时明白了当下这军帐内大部分人心里的想法。
说白了,大部分军官并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带兵出击还能打赢。
他们终究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尽管自己已经展现出了诸多能耐,尽管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受到自己的提携之恩。
但是真的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还是习惯性的不相信自己这样一个【伪·成年人】。
可偏偏上战场打仗这种需要把性命交给统兵大将的事情,就需要更多的信任感和可依靠感来实现。
说实话,这样的情况,当初他初次带兵的时候遇到过。
就算他是以郭威亲卫将的身份外放统兵的,有郭威在背后撑腰,但是没有独当一面的战绩,那就是无法服众。
那些骄兵悍将一个个的鼻孔朝天,根本看不起当时的他,第一次执行作战任务的时候,他发出的指令,那些大小兵头子、新老兵油子根本不理睬。
同样的情况,柴荣也遇到过。
他刚刚登基不久的那场高平之战,两军临阵交锋的时候,就因为柴荣没有足够的军事威望,就算以皇帝的身份发出指令,大部分将领和军队还是选择观望。
只有少量隶属于柴荣亲信统领的军队发起了进攻,与北汉和契丹的军队打作一团,并且挫败了敌军一阵。
可尽管如此,当敌军发动反扑、亲信军队遇到危险的时候,接到柴荣指令的诸多大将还是按兵不动,就象柴荣和他的亲信军队与他们无关似的。
两件同样性质的事情,同样关乎性命的威望危机,最后都是依靠同样一种方式解决的。
拼命。
亲自带着少量愿意为自己拼命的军队去拼命,在战场上展现自己的勇猛、果敢、顽强和决死一战的决然,然后凭借着这一阵子爆发,将面对的敌人冲垮一阵,用性命拼出胜利的希望。
到这个地步,被那些观望的家伙们发现胜利在望了,他们才会放心的发起早就应该发起的进攻。
谁赢,他们帮谁。
就那么一次之后,威望就有了,大将也好,士兵也好,都开始听从号令了。
而之前不遵守命令、近乎于见死不救的弥天大罪,也必须要被当作没有发生过,该有的赏赐绝不能少,甚至还要多给,还要故作大度,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
获得威望之前,新人将领乃至于新人皇帝,就是那么的卑微、不起眼。
要说这是为什么
就因为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所有人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在那个没有任何思想主义、血火炼狱的时代里,想要别人豁出性命跟你干,你就必须要让别人相信你能赢,没有多少人会愿意跟随一个败者去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刘基就是从那样的炼狱里杀出来的。
还杀了两次。
一次为了他自己。
一次为了柴荣。
而眼下,是第三次了。
当然,东汉末年的这个状况,还远没有到后来五代十国那么干脆、纯粹、满满的恶没有一丝善。
千年贵族们还没有被黄巢朱温联手全灭掉,社会秩序和道德体系还未完全重构。
刘基身为王公贵族的身份是有一定的号召力的,作为军队的衣食父母也是有号召力的,这段时间积累人缘关系也是有号召力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成为名将之路其实也挺艰难的。
名将必须要在初战之前就获得一支愿意跟随他奔向死亡的死士级别的军队,人数未必要多,但必须要有,否则连获得最初的威望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成为名将。
就好象后来的戚继光。
他率领的第一支军队在他奋勇冲向倭寇的时候掉头就跑,根本不搭理他这个主将,要不是他反应过来后骑马跑得快,估计当场就交代在那儿了。
后来他痛定思痛,悟出了这个道理。
于是选择从零开始募兵,从零开始打造愿意跟自己拼命的家底子,好生经营基本盘,获得了最初的威望,这才带出了后来屡屡打出传奇战损比的传奇军队——戚家军。
所以面对这个局面,刘基并不气恼,他很平静的面向军帐内的诸多军官们做了一番宣讲。
“我知道,诸位不相信我能够打赢这场仗,诸位不认为我这个十四岁的主将能带着你们打赢数倍于我军的叛军,不敢把性命托付给我,这一点,我能理解,但是我有不得不出战乃至于不得不死战的理由。
其一,华府君不是平白无故就供给给我们食粮的,这么多人的口粮不是一个小数目,甚至这场灾祸的缘由,就是为了给我们这支军队提供足够的粮食,在华府君看来,这是我们的责任。
我父亲已经过世了,现在我们不是扬州牧的军队了,我们如果不能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华府君是不会继续给我们提供粮食的,那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呢?
第二,这是我自己的目标,我为了这支军队争取到口粮,我花费那么多的精力训练军队,改善他们的处境,尽可能的喂饱他们,不是在做孩童般的游戏,就是为了征战,然后获取胜利!
我要打败孙策,我要驱逐孙策,我要把原本属于我父亲的东西抢回来!然后在我父亲的墓碑前告诉他,我赢了!我帮他把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抢回来了!我不能让他带着污名走掉!
我这么说,不是要强制诸位报答我为诸位争取到粮食的恩情,我这么说,是为了告诉诸位不得不战的理由,比如我个人不得不战的理由,又比如诸位不得不战的理由。
诸位,对我来说,对于你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是一路人!这不是一场坚守南昌县城就能交代的战争,这是一场必须要获得全胜的战争!赢了,大好前途就在眼前,输了,什么都没了!”
刘基这番话说的抑扬顿挫,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激动时,还会搭配合适的肢体动作,甚至狠狠地捶向桌面,引起巨大的声响,达到震撼人心的辅助效果。
这一手宣讲技能在他上一世带兵的时候就经常用,用在战前鼓舞士气、战后勉励士兵,有良好的效果。
当然,宣讲地点不是啤酒馆,他也没留小胡子,说的更不是德语,但是震撼人心、影响人气的作用是差不多的。
至少在眼下这个军帐内,在这场军事会议之中,这番宣讲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他说完之后,首先就看向了张英。
“张中郎将,您是父亲最信任的将领,也是最支持我的将领,我一直把您视作我的长辈,这一战,我必然会率军出战、与敌人正面交锋,无论跟随我的有多少人,现在,我想问您,这一战,您愿意随我一起出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