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片场的休息区,阳光通过遮阳棚的缝隙落在地板上,李雪正坐在角落看剧本,顾淮走过去时,她立刻站了起来。
“李雪,过来走下费可和张萱的对手戏。”
“导演,”李雪挠了挠头,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能不能别叫我李雪了?”
这小姑娘刚进组时怯生生的,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熟了之后倒显露出活泼本性,时常能听到她在片场和人开玩笑,笑声象风铃似的脆。
顾淮挑眉笑了:“不叫李雪叫什么?叫雪?还是雪儿?”
“我爸妈倒是都这么叫我。”李雪吐了吐舌头。
“难不成你是下雪天生的?”顾淮故意逗她,“所以才叫李雪?”
“哪有呀,”她连忙摆手,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生日在九月呢,怎么会下雪。我爸说这名字简单,还有点意境,就取了,没那么多讲究。”
她忽然歪头看他,“那顾导你的名字呢?顾淮,是谁取的?”
“我爸取的,”顾淮指了指远处的海岸线,“淮是淮河的淮,他说这名字磅礴大气,有江河奔涌的意思。”
“好听!”李雪用力点头,随即又垮下脸,“我不是讨厌自己的名字,就是太普通了。以前上学,老师一喊‘李雪’,能站起来好几个,尴尬死了。”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眼里闪着回忆的光。
顾淮看着她,忽然想起前世她的艺名,顺口道:“要不取个艺名?演艺圈里,好记又特别的名字,辨识度高。”
“艺名?”李雪眼睛亮了,又很快蔫下去,“可我不知道叫什么好啊。”
“叫李依桐怎么样?”顾淮话音刚落,就见李雪眨着眼睛望过来。
“为什么呀?”
他总不能说“这是你前世取的艺名吧”,只好指着不远处一棵正舒展着浓密翠绿的叶子,姿态从容的高大梧桐树,胡诌道:
“看见那棵梧桐没有?‘一桐’,取自它。诗经里说‘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梧桐生于朝阳之下,蓬勃向上;桐木能作琴,其声清扬悠远,‘一桐’,意在清越,贵在卓荦。用它做艺名,既特别,又有嚼头,比李雪好记多了。”
李雪听得眼睛都直了,半晌才拍手:“导演你太有文化了!李依桐李依桐,听起来确实挺好听的!”
她在嘴里默念了两遍,越念越顺,“就它了!以后我就叫李依桐!”
“决定了?”
“决定了!”她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亮,“谢谢顾导!这名字比李雪好听一百倍!”
顾淮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也跟着轻快起来。
他想起刚才随口说的“有文化”,忍不住补了句:“那是,我高考考了 632分呢,毕竟搞文化工作的,没点底子怎么行。”
“哇!632分!”李依桐眼睛瞪得溜圆,满是崇拜,“顾导你也太厉害了吧!”
顾淮看了看手表,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李依桐同学,准备走戏了,让我看看‘新名字’带来的新状态。”
“好嘞!”李依桐响亮地应着,转身往布景走时,脚步都带着风。
阳光落在她身后的梧桐树上,叶影婆娑,顾淮望着那片晃动的光影,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缘分,有些名字,注定要和某些故事绑在一起,在时光里慢慢发光。
布景里的咖啡馆角度调整完毕。
顾淮理好费可的衬衫领口,沉稳地问对面的李依桐:“准备好了?”
李依桐深吸一口气,攥紧帆布包的带子点头,眼神已带上张萱的娇憨与隐忧:“恩。”
“action!”场记板落下。
李依桐的目光原本柔情扫过费可留在桌上的《百年孤独》。
手指无意碰触书页间滑出的票根,捻起的动作瞬间停滞。
特写镜头下:当她看清那串陌生日期和影院名称时,肩膀难以察觉地微颤了一下。
长睫低垂投下阴影,再抬眼时,眸中爱恋的光如烛火猝灭,只馀湿冷迷茫的雾霭。
她近乎是慌张地将票根按回书页深处,指尖用力按压得发白,徒劳地试图掩藏那刺心的证据。
“张萱。”顾淮饰演的费可上完厕所回来,声音带着一贯的温柔关心,“在看什么?”
李依桐猛地抬头,仓皇合上书推向旁边,发出闷响。
嘴角极力扯出僵硬的浅笑:“没、没什么,在看在看你的书签。”
声音强压着颤斗,目光快速瞥过顾淮又垂落,像只受惊却强撑安静的小鹿。
在费可温柔表象逼视下,未被分散注意的张萱,被欺瞒背叛的委屈、惊恐、羞耻感汹涌决堤。
她张了张嘴,喉间哽住只溢出一声破碎的:“你”大颗泪珠毫无预兆滚落,砸在帆布包带上。
然而,就在落泪的刹那!李依桐饰演的少女猛地侧头,袖子狠狠一蹭脸颊!
当她壑然转回,眼框通红,水雾却尽数消失,唯剩碎冰般冰冷刺骨的锐利寒芒,死死钉在费可脸上。
嘴角掠过一丝难辨的嘲弄痕迹,声音出乎意料地低沉平静,切割感却异常清淅:
“费可,”“你没必要这样。”
简短的句子,是废墟中竭力竖起的最后一面尊严之旗。
“卡!完美!”易晓星的声音响起。
李依桐气息未平,肩头仍细微颤着。
顾淮走近,递上纸巾,语气带着尊重:“很好,非常精彩。”
李依桐接了纸巾拭泪,带点鼻音不好意思道:“顾导情绪上来没压住泪可后面想起了您说的‘骄傲’,觉得不能只是哭。”
“对。”顾淮在剧本“张萱情绪转折”处画下五角星,写下“骄傲”二字。
“哭是本能,但你最珍贵的是强行擦泪、转回头眼神冰冷那一刹,用行动替代哭诉——那是张萱骨子里硬撑的体面!这种无声的抗争与尊严本能,比剧本缺省的崩溃更有力,也更贴合角色内核。”
他的赞赏直指本质:“剧本是骨架,而你用表演赋予了丰沛的血肉情绪,‘擦泪-冷眼’的链条升华了它。”
李依桐眼睛骤然亮起,兴奋地点头:“恩!我好象更懂她了!”
阳光通过格纹玻璃窗落在她微湿的发梢。
顾淮看着她此刻专注明亮的眼,映照出属于演员理解角色的光芒,远比进组初期那个怯生生低头的新人李雪,要璀灿夺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