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账户没钱的消息越传越烈,汇丰银行这个消息源头,更是成了风暴的源头,来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
林森极为低调的出现。
因为在北平社交场上还没得及多露面,倒是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在等亨利的间隙,隐约听到柜员在议论苏宁的事。
“你说……那个苏小姐真要完蛋了?
“十有八九是了。”
“亨利找到了苏小姐这重关系,和查理争总领班的位置风头正盛,咱们是外资银行,最看中的就是洋人和外国关系,都猜亨利十有八九能赢。”
“可今天一大早,我就看见他被理事叫了过去,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那脸色,白的和鬼一样!”
先前的柜员恍然大悟,小声道:
“那这么说,传这个消息的,莫非是查理?”
“哼,除了他还会是谁。”
另外一个柜员语气笃定:
“查理和方家本来就有交情,兑外币的事儿就是他帮着办的,苏小姐又是亨利的靠山,银行里最想她倒楣的就是查理了。”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
“这次亨利受她牵连,总领班的位置八成要落查理手里了,说起来,查理可不如亨利好相处……”
何止是不好相处啊。
查理出了名的小心眼不容人,说话办事都再刻薄不过,但又会讨好外国领事和大客户,一直春风得意。
他上位,他们这些底层的柜员,日子都要不好过起来。
可他们不乐意,也没人搭理啊。
“苏小姐的账户怎么就没钱了呢……”柜员叹息起来,就见一道人影急匆匆过来,仔细一看,不就是他们刚才议论的亨利吗?
经不住一阵心虚。
好奇的偷偷看过去,只见亨利脸色红润有光,看着眼前的人好象在看救命稻草一样——
…………
可不就是救命稻草。
亨利望向林森的眼神,比亲娘还亲,一把拉住他的手,极力压低声音:“真的!苏小姐账户又转来了一大笔钱。”
“一大笔!”
特意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
那一长串的零,看的人眼睛都花了,他怕数错,来回数了七八遍。
闻言,林森心头落了一半的大石终于完全落下,面上却不显露:
“那就太好了,不然眈误了苏小姐的事儿,我回去都不知道怎么交代了。”他停顿半分,又含笑道:
“对了,顺便恭喜亨利领班高升?”
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点到为止。
亨利点头,极为郑重的道:
“麻烦转告苏小姐,我亨利——不,我马道德从此以后唯她马首是瞻,有事差遣,吩咐一声就行,我绝对尽全力帮忙。”
如今,苏宁证明了自己还是那个超级大沃尓沃。
总领班的位置逃不开他的手掌心。
得了好处,亨利也懂投桃报李。
更何况,能和苏小姐攀上关系,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
林森眼中有了笑意:
“我一定把话带到。”他话锋一转:“苏小姐叫我取一万大洋办事,要走什么程序?”
“苏小姐取钱,哪用走什么程序。”
亨利含笑道。
确实如此——越没钱没门路的人,来汇丰都是层层关卡,可是,对苏宁这种大客户,汇丰从来都是一路绿灯。
一刻钟后。
三只大木箱内,码的整齐的大洋闪着银光,亨利示意他检查,林森也没推辞,小心谨慎的检查了几遍。
“数目都没错,成色也好。”
大洋也是有成色好坏之分的,含银量高,制造精美自然是上等品,杂质多,图案粗陋的自然是下等。
这一万大洋,都是上等品。
林森自然极为满意,突然又叹气:
“可惜,这么好的大洋,要落到方家的手里,便宜他们了。”
听到这句话,亨利一怔。
方家不是和苏小姐有仇吗,怎么还要给他们送银子,难道是苏小姐的妹妹又后悔解除婚约了?
这么想他也就出口问了,林森却神秘的摇头:“珍珠小姐深明大义,最尊敬苏小姐,怎么会后悔?”
不仅不后悔——
他冷眼在一旁看着。
那个苏珍珠要不是想在苏小姐面前保持乖巧可怜,清纯柔弱的小妹妹形象,都恨不得亲自出手去踩方家了。
哼,虚伪的女人。
“那是为……”
亨利话到嘴边,就触及林森耐人寻味的眼神,识趣的不再追问了,心中任然遗撼——至少现在,在苏小姐心里他是不如林森受信任的。
可以后……却不一定了。
心中百转千回,亨利送走林森后,迫不及待关注起了方家——他倒要看看,林森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然后诧异的发现。
方家做了一笔大生意——有外地豪商把他家布行所有的库存,从价值几十大洋的贵货,到压仓底的便宜货都买走了!
还是现结的大洋!
…………
这边,方家欢天喜地。
下人端着茶水从门厅路过,老远就听到老爷爽朗放肆的笑声:
“好了,歇口气喝茶润润嗓子吧。”
方太太转动着佛珠,笑吟吟的递过去一杯茶水。
却忍不住又开口确定:
“真的连压库底的旧布都卖出去了?不是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吗?这人……不会是骗子吧?”
“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方敬德冷哼一声,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得意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都是白花花的大洋,让布行的老掌柜都上手验过了,不仅没掺假,还都是上等的成色!”
“这一笔,往少了说也赚了三千大洋。”
闻言,方太太也放下心来,双手合十念起佛来:“阿弥陀佛,家里总算是时来运转了。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忽然想到什么,她眯着眼睛道:
“老爷,看来晴晴说的没错,苏珍珠就是克我们家的,她在的时候生意就不好,她一走,布行的布全部卖光了。”
“这……倒是没错。”
方敬德也觉得有道理,见此,方太太扼腕道:
“这个扫把星,平白眈误我们家,也不知道克没克到林儿,早知道,就不该为了那些好处定下这个婚约。”
“好了,嚷嚷这么大声,是生怕别人听不见是吧?”
方敬德也厌烦苏珍珠了,可听到这些话还是下意识的阻止,毕竟牵扯太多。方家发家和儿子出国留学都和这有关。
“都这么多年了……”好了,我不说了就是。”
方太太悻悻闭嘴,转问道:
“不说这个,苏家那边怎么样了,肯定是凄风苦雨吧,我听说,她家丧礼,请的宾客有不少人都没到。”
“活该,让她要帮着苏珍珠那个扫把星,也被霉到了吧,她现在肯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些话方敬德倒是爱听。
两人说的正热闹,方晴晴挥着手上的信兴冲冲的跑进来:
“爹,娘,哥哥信上说,他已经上了火车,后天就要到北平了!”
真是双喜临门。
…………
苏宁巡视着堆满仓库的布匹,琳琅满目,既有最粗糙便宜的粗布、土布,也有绸子、缎子这些贵价的布。
最显眼的,是中间那一大摞。
光泽莹润漂亮,颜色稀罕,都是方家当做招牌的几种布料。
可以说这些年方家没彻底消失在北平各大布行,就是靠的它们。
“还真是漂亮,方家的本行还是做的不错的。”苏宁指尖轻轻拂过,为其亲肤飘逸的触感而赞叹。
“既然您喜欢,要不留下一些?”
林森含笑建议。
“不用了。”苏宁收回手,在布料堆上拍了拍,嘴角勾起的笑意含蓄,却透着一股森然:“所谓,达则兼济天下——这样的好东西,当然要让所有人都享受享受。”
“小姐仁心。”
这一日,正是丧礼的第三天。
苏小姐手笔极大,在各个丧棚前派手下分发布料,凡是穷苦人都能来领一份,先到先得。
这些布料有贱有贵,能拿到什么都看运气,唯一相同的,是上头都缝了一个大大的“丧”字。
穷人不在意,白拿的布能穿就行。
有心人看了却大惊,这不都是方家的布嘛?
曾经买过方家招牌布料的大户人家,顿觉晦气,赶紧让下人把方家布做的衣服都挑出来全部扔掉:
“晦气不说,穷人穿我也穿,不知道还以为我家也败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