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就给我好好的去讲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啊!你现在在给我扯什么东西?
崔琰迷茫的往左右看去。
见到大多数百姓都与他一般眼神迷茫,这才放下心来。
幸好。
要是大汉的百姓都能听懂这道士讲的东西,那河北还拿什么和大汉打?直接举手投降算了!
可这并没有让崔琰心里好受一些。
相反。
他知道,以道家如今的声势,再结合大汉官府本身重视庠序的程度,以后大汉百姓的素质将会高的可怕!
相比之下,他这个只自己读过几年书,然后跟着郑玄混了不到一年的前浪,怕不是要被汹涌的大汉后浪百姓给立即拍死在沙滩上?
“刘邈……太可怕了!”
他难道,就不怕有人造反吗?
那些个,在边境手握君权的大将。
那些个,自发选举产生的三长。
还有这些,竟然从官府手中分享走一部分权柄的道士……
更让崔琰绝望的是,以刘邈的智谋,难道猜不到这些东西,必然会对他的权柄构成威胁吗?
但是,刘邈依旧选择这么做了。
是因为刘邈太过自负?
还是说,相比自己的权柄,刘邈还有其他更在乎的东西?
崔琰忍不住想到,刘邈当初称帝登基时的诏书——
“民受天择!”
本以为,这句话不过是刘邈从史书中找出来的一句屁话,用完就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放着积灰,但现在看来……好象也不见得?
本来,崔琰是想要到襄阳去,与那些名士大儒深入交流一番。
但现在看到大汉这回然于河北的事物,让崔琰最终还是搁置了计划,反而是选择与寺庙中的一众道士闲聊。
本来这些道士大都不愿意搭理崔琰,但当崔琰表示愿意捐献百金的时候,这些人却又都喜笑颜开,看的崔琰嘴角抽搐。
果然,大汉也不都是好的……
“汝为何想到了当道士?”
“没活路了呗!”
这话让崔琰一愣。
“大汉不是给所有百姓都均田吗?你难道没被均田?”
“均了!可是给我均到荆南的深山老林中了,我不愿意去!”
“……”
崔琰哑然:“这也可以?官府难道不强制你去?”
“当然!”
看在百金的面子上,道士对崔琰还算有耐心。
“在得知我不去后,官府就给了我一笔钱,说是买地钱,和我说明了以后均田和我再没关系。”
“那钱很多?”
“少的可怜!不到半年就全花光了!”
“那你为何……”
崔琰不理解。
那可是许多百姓梦寐以求的土地!眼前这人竟然为了一点钱财就选择放弃?
不过崔琰很快就醒悟过来。
这人,与当年不愿意沦为戍卒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崔琰心中也有些愧疚。
之前他指责审配,说他管的太宽。
如今轮到自己,却也是犯了一样的过错……
不过崔琰更加好奇:“那你们这样的人,都来当道士了?”
对方摇头。
“我只是曾听师君讲过一次道,觉得有趣,这才选择皈依。”
“其馀大多数人,都进了文昌门学,学成之后直接进了作坊。”
了解这些人的来历后崔琰恍然大悟。
不过他还是奇怪。
“在大汉,难不成百姓就这般散漫?”
“若是有人,既不想种地,也不想学道,更不想去作坊,那该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眼前的道士面色古怪。
随即,便指向那些接受施粥的人:“你说他们?”
崔琰哑然。
“这不是养懒汉吗?这么多无用之人,官府难道什么都不管?”
“啪!”
对方如雷霆之势般从衣袖中掏出一本经文,摔在桌案上。
“施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按照《道经》的教义,万物皆有道,人亦为载道之物。既然是道,就无有用无用之说。”
“而且……”
道士不经意的瞥了眼崔琰腰间别着的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那些世家子弟,终生不去劳作,只顾寻欢作乐、欺男霸女,为何却无人称他们为懒汉?”
“反观寻常百姓,非但没有寻欢作乐,反而遵纪守法,只是因为不想劳作,难道就要将他们称其为懒汉,称其为无用之人吗?”
“……”
头好痛!感觉要长东西了!
崔琰这个曾经啃老啃到快三十岁的世家子弟心虚的将自己的玉佩藏起,这才不怎么硬气的解释道:“可他们总归要生存的。”
“不是有我们和官府吗?”
“官府的钱粮来源我都是好理解,但你们的钱粮是哪里来的?”
道士指着崔琰捐献的百金,其意义不言而喻。
“凡捐献者,都会在道观中刻其姓名,供人赏赞!”
感情还是名利?
道士的话几乎将崔琰雷的外焦里嫩。
初识道家,以为对方是那种不食烟火的仙人……
但现在看来,就属此处最为功利!
可是。
徜若不功利,如何能施的起粥?养的起人?
钱粮,才是一切的基础!
渐渐认识到这点的崔琰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大汉许多地方做的好,并非刘邈就是个圣人,也并非大汉的官吏能力道德就比河北的官吏能力道德要厉害。
最关键的,终究还是大汉有钱!有粮!
可大汉的钱粮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
黄巾之乱时,崔琰也游历过荆州。
但那时候的荆州,与河北并无两样,甚至反而还要更糟。
归根到底,兴许还是那些作坊以及伊籍从南方带回的占城稻……
崔琰带着这些思考,又与许多人交流一番后,这才再次启程,前往如今中原最为繁盛的地方——襄阳!
北连汉中、关中,南接荆南、交趾,东通金陵,西临蜀地,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以及刘表留下的大量大儒聚集此地,直接使其成为聚集了各种文化的文化中心!
崔琰一入襄阳地界,便觉此处学风浓厚,与他处完全不同!
道路两旁,随处可见士子席地而坐,尤如春秋先贤子弟那样三三两两的聚集在树荫下,探讨争辩一些仅仅让崔琰听过便觉得惊异的言论。
孟荀之述,理懿而辞雅!
管晏属篇,事核而言练!
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
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
墨翟随巢,意显而语质!
尸佼尉缭,术通而文钝!
鹖冠绵绵,亟发深言!
鬼谷渺渺,每环奥义!
……
甚至,就连众所周知,天子刘邈最为讨厌的《天人感应》,在此处也能够大谈特谈!
圣地!
这绝对是士人的圣地!
同时崔琰也隐约明白,为何刘邈会选择将襄阳搞成这样,而不是在金陵做这样的事情。
徜若真在金陵,真在天子脚下,哪里能够聊的这般开放?
此时崔琰是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分身乏术”!
他现在巴不得,能将自己切成几十块,去和这些士子探讨!学习!
在襄阳,他真正感受到了在秦制之前,那稷下学宫处的风采!
“单凭此事,刘邈足以称的上圣君!”
连带着,崔琰对刘邈的评价也变了。
男人嘛!不就好色一些!无礼一些嘛!
自己又不是他的媳妇,又不陪他睡觉,管他那么多私事做什么?
崔琰一时间,乱花渐欲迷人眼,根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开始了解大汉,了解襄阳。
好在襄阳本地,早就有针对他这样士人设置的驿站。
当然,交钱是少不了的。
不过在崔琰看来,能来到这样的地方,便是交再多的钱,那也是值得的!
而且崔琰很快发现,来到此处的,好象不止自己一个“外国人”。
就比如,与自己在同处驿站,逢人便朝别人介绍,自己乃是“大汉三公之后”的一名青年。
如今大汉的三公,自然还是太尉陆康,司空陈瑀,司徒王朗。
就在崔琰猜测对方是姓陆还是姓陈还是姓王的时候,对方才自报家门——
“家父杨彪!曾为大汉太尉!如今在长安任职!”
你大爷的!后汉的三公也算三公?
崔琰顿时无语,但同时,也对这名来自西赵,来自关中,出自弘农杨氏,名叫杨修的青年士人升起兴趣。
杨修在驿站内,每日呼朋引伴,动辄还给大家讲“天子刘邈曾经吃过他家两百头牛”的趣事……
对这些似真似假的传言,崔琰不感兴趣。
不过在听到杨修提议到文昌门学观摩一番后,崔琰立即兴致勃勃:“德祖带我一个!”
杨修疑惑的看着这位来自清河崔氏的老书生,终究还是没有拒绝。
“如此,就算季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