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陈立言的考斯特车队驶入了光明区。这次调研，他特意叮嘱办公厅，不要提前通知具体行程，更不要搞层层陪同。
“直接去光明峰开发区。”陈立言对坐在副驾驶的邓一川说道。
这里是京州乃至汉东省近年来重点打造的产业集聚区，巨大的gg牌上，“打造千亿级产业集群”、“投资热土、创业乐园”等标语格外醒目。
然而，当车队驶入开发区内核局域时，陈立言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宽阔的马路两边，厂房林立，但仔细看去，不少企业挂着的是服装加工、塑料制品、普通机械装配等招牌。偶尔有几家号称“高科技”的企业，但从厂区规模和进出车辆来看，似乎也名不副实。
“一川，直接去开发区管委会。”陈立言吩咐道。
项目部气派崭新，得到消息的孙连成带着一班人早已在门口等侯。见到陈立言落车，连忙迎了上来。
“欢迎陈省长莅临指导！”孙连成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
陈立言与他握了握手，没有寒喧，直接说道：“去会议室，听听你们的情况汇报。”
会议室的投影屏幕上，展示着光明峰开发区的辉煌成绩：引进企业数量、投资总额、就业人数、产值税收一个个数字都在彰显著这里的“快速发展”。
陈立言静静听着，偶尔在本子上记录几句。当汇报到产业结构时，他打断了汇报人。
“等一下，”陈立言指着屏幕上的饼状图，“你刚才说，战略性新兴产业占比达到35？具体是哪些产业？有哪些代表性的企业和产品？”
汇报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省长会问得这么细。他支吾着枚举了几个企业名称，但在陈立言的追问下，对这些企业的内核技术、市场份额、研发投入等情况却语焉不详。
陈立言没有再追问，示意汇报继续。
会后，他提出要实地走访几家企业。
在一家号称“新材料”的企业生产车间，陈立言看着生产在线一排排正在组装的锂电池，问道：“电芯是自产的吗？正负极材料的技术来源是？”
企业负责人赔着笑：“省长，电芯我们主要是外购，我们负责组装和包装。材料技术是从南方一些企业引进的。”
“也就是说，内核技术和关键部件都不在自己手里？”陈立言一针见血。
负责人尴尬地点点头。
在另一家标榜“智能制造”的工厂，陈立言看到的生产线虽然自动化程度不低，但一问才知道，整条生产线都是进口的，企业所做的只是操作和维护。
走访了几家企业后，陈立言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回到项目部会议室，他没有坐下，站在窗前，看着开发区一片繁忙的景象。
“光明峰项目的成绩，我不否认。”陈立言转过身，面对着一众开发区干部，“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企业到底能给京州、给汉东带来什么？是税收？是就业？这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产业的竞争力、是技术的积累、是我们在全球产业链中的位置！”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我看到的，大部分是劳动密集型的加工组装，或者是技术含量不高的传统产业。所谓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很多是挂羊头卖狗肉！这样的产业结构，能耗不低，附加值不高，抗风险能力弱。一旦劳动力成本上升，或者国际市场风吹草动，这些企业很可能就转移走了！”
孙连成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们汉东省的经济发展，不能再走这种低水平重复建设的老路了！”陈立言语气严厉起来，“必须要转型升级，要向产业链高端迈进！否则，我们与先进省份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他走到会议室前方，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现在开始，光明峰开发区要重新定位！要严格项目准入标准，重点引进真正有技术、有品牌、有市场竞争力的企业！对于那些高耗能、高污染、低效益的项目，要坚决拒之门外！对于现有的企业，要引导他们加大研发投入，向微笑曲线两端延伸！”
“省里会出台新的招商引资指导目录和考核办法，不再单纯看投资额和企业数量，更要看技术含量、看产业带动作用、看单位土地的产出效益！”
调研结束，回程的路上，陈立言一直沉默着。窗外，京州的夜景璀灿夺目，但他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一川，”他突然开口，“回去后，立即准备两件事：第一，组织力量对全省省级以上开发区进行全面摸底，重点评估其产业层次和发展质量；第二，让发改委牵头，尽快制定我省产业转型升级的行动计划，要具体，要有可操作性。”
“好的，省长。”邓一川迅速记录。
陈立言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光明峰开发区的景象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汉东省经济发展模式的一个缩影。依靠土地优惠、政策吸引而来的低端产业，虽然能在短期内拉动gdp，但从长远看，无异于饮鸩止渴。
“必须要改变了。”他在心里默念。这场经济领域的改革，其复杂性和艰巨性，丝毫不亚于教育改革。它涉及到发展理念的转变、考核指挥棒的调整、甚至是要打破一些地方长期依赖的路径。
但陈立言知道，这一步非走不可。否则，汉东省在新一轮的局域竞争中，只会被越甩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