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锤抱着那本《阴阳五行浅释》如获至宝地离去后,青云观再次陷入它特有的、带着药香与沉痛的宁静。沈千尘回到西厢房,继续他日复一日的守护与尝试,用微弱的灵气梳理苏小雅枯萎的灵根,喂服太医院送来的珍贵药液,尽管效果渺茫,他却从未放弃。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观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这次的动静轻缓而克制。
沈千尘皱了皱眉,以为是王大锤去而复返,带着更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去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外的,是依旧一身素色仵作袍、面色苍白如纸的无心。
“无心?”沈千尘有些意外。相较于王大锤的外放与热络,无心总是沉默而疏离,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自地宫归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登门。
无心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越过沈千尘,看了一眼寂静的庭院,声音平淡无波:“苏姑娘,还未醒?”
“嗯。”沈千尘让开身子,“进来坐吧。”
无心却没有动,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递了过来。“前日整理旧籍,偶得一方,名为‘蕴灵固本散’,据载对滋养神魂、稳固本源或有微效。药材虽偏,但太医院库藏或可配齐。”
沈千尘接过油纸包,入手微沉,能感觉到里面是些晒干的、不知名的草叶根茎,散发着一种陈年旧纸和淡淡药香混合的气息。他心中一动,无心思虑缜密,于医药之道亦有涉猎,他拿出的东西,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多谢。”沈千尘郑重道。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绝不会放过。
无心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客气。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犹豫,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沈千尘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问道:“还有事?”
无心抬起眼,看向沈千尘,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低沉了几分:“沈观主,此次协助王捕头整理、公布国师与沈家军案卷宗时,我……翻阅了一些尘封的,与前朝‘旻’皇室相关的秘档。”
沈千尘目光一凝。前朝“旻”,正是玉玑子心心念念想要复辟的王朝,也是这一切恩怨的源头之一。
无心继续道,语速不快,仿佛每个字都经过仔细斟酌:“在整理一批关于‘旻’朝末代宫廷旧事的残卷时,我看到了一段记载……关于天佑十九年冬,也就是‘旻’朝覆灭前夜,宫中发生的一场隐秘变故。”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泄露内心波动的肢体语言。
“记载语焉不详,只提及当时一位地位不低的妃嫔,因卷入某种……涉及巫蛊与皇嗣的宫廷斗争,被秘密处决。其身边一名贴身侍奉、年纪尚幼的女官,也随之……不知所踪。”无心的声音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残卷旁,附有一张模糊的宫廷人员画像摹本,因年代久远,面容已不可辨,但其所佩的一枚腰牌纹样,却被临摹了下来。”
说着,无心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缓缓展开。
纸上,用细墨勾勒着一个简单的图案:那是一弯环绕着三颗星辰的残月。线条古朴,带着一种前朝特有的装饰风格。
“这纹样,我……”无心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弯残月,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连他自己都似乎无法理解的迷茫,“似乎在哪里见过。很熟悉,像是在……很久以前。”
沈千尘看着那纹样,又看向无心那双终于泄露出些许波澜的眼睛,心中了然。无心这是在追查他自己的身世。他自幼被仵作收养,无名无姓,不知来处,“无心”之名,亦是养父所取,意在让他忘却前尘,专注当下。这枚残月星辰纹样,恐怕是揭开他身世之谜的关键线索。
“你怀疑,你与那位‘不知所踪’的女官有关?”沈千尘直接问道。
无心沉默了片刻,缓缓将宣纸重新折好,收入袖中。“不知。只是这纹样,令我心神不宁。或许……有关联。”他抬起眼,目光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似乎多了一层探寻的决心,“此事尚无头绪,仅是我个人一点执念,沈观主不必挂心。”
他今日前来,送上药方是其一,或许,也是想找一个能够理解这段离奇过往的人,稍稍倾诉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毕竟,共同经历过地宫生死,他们之间,已非寻常交情。
沈千尘看着他,点了点头:“若有需要相助之处,尽管直言。”
无心微微躬身:“多谢。”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欲离开。
走到观门口,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苏姑娘,吉人天相。”
说完,他便迈步而出,素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只留下一个关于前朝秘辛与身世之谜的钩子,悄然沉入了青云观这潭看似平静的湖水之下。
沈千尘站在门口,望着无心离去的方向,手中握着那包“蕴灵固本散”的药材。
玉玑子的时代结束了,沈家的冤屈昭雪了,但历史的尘埃之下,似乎还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无心的身世,会是与那段湮灭的王朝历史紧密相连的另一段隐秘吗?
他转身,关上映照着夕阳余晖的观门。
当下的首要之事,仍是竭尽全力,唤醒沉睡的她。至于其他的谜题,只能留给时间和机缘去慢慢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