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金匾与手写木牌在青云观门口并排悬挂了几日,这奇特的景致已然成了京城一隅的新谈资。有啧啧称奇者,有摇头失笑者,亦有感念其功、特意前来上香却见观门常闭而遗憾离去者。
观内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宁静。沈千尘几乎足不出户,日夜守在西厢房苏小雅的床榻边,尝试着用自身残存的力量和太医院送来的名贵药材,温养她那如同风中残烛的本源,效果却微乎其微。胡三爷依旧沉寂,那丝微弱的契约联系是沈千尘心中唯一的慰藉。
这日清晨,沈千尘正用温水小心翼翼地为苏小雅擦拭脸颊,观门外便传来了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呼喊。
“沈老弟!开门啊!是我,王大锤!”
沈千尘动作一顿,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他此刻实在无心应酬,尤其是这位精力过剩的唯物主义总捕头。
门外,王大锤见无人应答,也不气馁,反而提高了嗓门:“沈千尘!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我有正事!”
那声音洪亮得几乎能震落梁上的灰尘。沈千尘叹了口气,怕他惊扰到苏小雅,只得放下手中布巾,慢步走去开了观门。
门外,王大锤穿着一身常服,精神抖擞,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他一见沈千尘,立刻咧开大嘴笑道:“我就知道你没出门!瞧瞧,德胜斋新出的点心,给你和苏姑娘……呃,”他目光扫过沈千尘依旧苍白的脸,声音低了些,“苏姑娘还没醒?”
沈千尘摇了摇头,侧身让他进来。
王大锤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尴尬、决心与强烈好奇的神色,在原地踱了两步,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
沈千尘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这番作态,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王大锤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沈千尘,深吸一口气,然后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甚至带着几分庄重意味的大礼,朗声道:
“师父!请受弟子一拜!”
沈千尘:“……”
他感觉自己破损的道基都跟着抽动了一下。
“你……叫我什么?”沈千尘以为自己伤势太重,出现了幻听。
“师父啊!”王大锤直起身,一脸理所当然,眼神灼灼,“经过皇陵地宫那一遭,我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世上,有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就是存在!我以前那套‘眼见为实’、‘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的理论,得改改了!”
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您想想,那阴兵过境,那幽冥之战,那龙脉反噬……哪一样是我以前能想象的?这都是真本事!是大学问!我王大锤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敬畏,知道要上进!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跟您学习玄学!从头学起!”
沈千尘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动。他看着眼前这位身高八尺、肌肉虬结、一脸络腮胡的京城总捕头,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眼神看着自己,说要拜师学玄学……这画面实在过于诡异。
“王捕头,”沈千尘按着抽痛的眉心,试图让他清醒一点,“玄学一道,并非你想象那般简单。需要天赋,需要静心,更需要常年累月的积累与感悟。你……”
“我知道难!”王大锤抢白道,神情无比认真,“我不怕难!师父您放心,我定会刻苦用功!您就从最基础的教起,比如……比如怎么开阴阳眼?能不能先教我这个?以后办案,要是有个冤魂托梦指认凶手,那不就省事儿多了?”
沈千尘:“……”
他感觉跟这位捕头大人沟通,比跟玉玑子斗法还耗费心神。
“阴阳眼并非术法,多为天生或有特殊机缘,强求不得。”沈千尘耐着性子解释,“玄学根基,在于感知气,理解阴阳五行,明辨……”
“感知气?这个我懂!”王大锤眼睛一亮,立刻扎了个歪歪扭扭的马步,闭目凝神,努力“感知”了半天,然后睁开眼,茫然道,“师父,我怎么啥也感觉不到?就感觉肚子有点饿……”
沈千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刚刚世界观重塑的唯物主义壮汉一般见识。
“王捕头,”他再次尝试拒绝,“我如今道基受损,自身难保,实在无力收徒授业。况且,你身为京城总捕头,公务繁忙……”
“公务不打紧!”王大锤拍着胸脯,“我可以晚上来学!或者休沐日全天候在观里!师父,您就别推辞了!我是真心想学!”他那架势,大有沈千尘不答应他就赖着不走的趋势。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沈千尘用尽了各种理由,从自身伤势到玄学艰深,从门派规矩到个人性格不合……王大锤却像是认准了死理,油盐不进,各种表决心、诉诚意,甚至开始畅想学会玄学后如何高效破案、威震京城的美好未来。
沈千尘被他吵得头昏脑涨,道基处的疼痛都加剧了几分。他看着王大锤那充满“求知欲”的灼热眼神,深知若是不给他个交代,只怕日后永无宁日。
最终,沈千尘筋疲力尽,几乎是带着一丝绝望的语气,妥协道:“……罢了。王捕头,你既如此‘诚心’,我便予你一份入门典籍,你自行参悟。若能有所得,再议其他。”
他转身走进书房,在积灰的书架角落,翻找了半天,找出了一本纸质泛黄、封面模糊、不知哪个年代流传下来的、最基础不过的——《阴阳五行浅释与静坐导引初阶》。这本书内容粗浅,多是理论空谈,连个像样的法术都没有,在他看来,给王大锤这种毫无基础、心性跳脱的人去读,足够他琢磨个三年五载而不得其门而入了。
他将这本破书递给王大锤,面无表情:“拿去。何时能将此书融会贯通,感知到一丝‘气感’,再来说其他。”
王大锤如获至宝,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本破旧不堪的书册,激动得脸色泛红:“多谢师父!弟子定不负师父厚望!”他小心翼翼地将书揣进怀里,仿佛揣着绝世秘籍。
“我不是你师父。”沈千尘有气无力地纠正。
“是是是,沈观主!”王大锤从善如流,但眼神里的恭敬丝毫未减,“那弟子……不,那我先回去研读了!师父您好生休息!”说罢,他兴高采烈,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青云观。
看着王大锤消失的背影,沈千尘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揉了揉愈发疼痛的额角,只觉得这“护国真人”的名头带来的,除了那块金匾,似乎还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转身,走回西厢房,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苏小雅,苦笑道:“小雅,你若醒着,定会笑话我吧……”
清风拂过庭院,吹动那本被王大锤珍重揣走的《阴阳五行浅释》的书页,发出沙沙轻响,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无奈。青云观的日常,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