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的沉闷声响,在空旷的祠堂内部回荡,打破了此地不知持续了多少年的寂静。
一股清冽的、混合着古老檀香和淡淡莲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废墟的腐朽气味,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祠堂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宽敞深邃得多。月光透过高高的、雕刻着繁复花鸟鱼虫图案的窗棂,洒下斑驳而清冷的光辉,勉强照亮了内部的陈设。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古朴的石质神坛,坛上却并未供奉任何泥塑神像,而是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已然泛黄的画卷。
画中,一只通体雪白、唯有眼角带着一抹惊心动魄绯红的九尾天狐,慵懒地卧于云海之巅,眼神睥睨,带着洞悉世情的沧桑与一丝玩味的灵动。画卷下方,摆放着一个紫铜香炉,炉内积着厚厚的香灰,却并无烟气升起。
神坛两侧,是两排暗红色的木质立柱,支撑起高高的穹顶。整个祠堂内部一尘不染,与门外的破败景象判若两个世界。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奇特的布置,而是此刻正侧卧在神坛旁一张铺着雪白兽皮的宽大太师椅上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繁复华丽大红锦袍的男子,袍服上以金线银丝绣着细密的狐纹与云图,在微弱的月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他姿态慵懒到近乎无骨,一手支颐,如墨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几缕发丝垂落,更添几分风流不羁。
他的面容极美,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近乎妖异的瑰丽。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眉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天然一段风流媚意,但那双瞳孔却是纯粹的、如同最上等琥珀般的金色,此刻正半眯着,带着几分刚被惊扰的清梦与毫不掩饰的打量,落在门口两个不速之客身上。
最奇特的是,在他墨发之间,竟有一对毛茸茸的、同样是赤红色的狐狸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在他身后,太师椅的阴影里,似乎还有几条蓬松的红色尾影在悠然摇曳。
无需言语,无需确认,一种源自血脉和灵魂深处的威压与魅惑,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弥漫在整个祠堂之中。
沈千尘与苏小雅瞬间僵在了门口,呼吸都为之一滞。
沈千尘是震撼于对方那深不可测的道行与近乎完美的化形,这绝非寻常精怪所能及。而苏小雅,则是在对方那极具冲击力的美貌和魅惑气场下,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好……好漂亮……”
话音刚落,那红衣男子金色的瞳孔便微微转动,视线越过沈千尘,精准地落在了苏小雅身上。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与磁性,却透着一股子刻入骨髓的傲娇:
“凡间女子,便是这般评价本座的?‘漂亮’?”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满,“真是……浅薄。本座纵横天地之时,你沈家先祖尚在穿开裆裤呢。”
沈千尘:“……”他感觉膝盖莫名中了一箭。
苏小雅也从美色冲击中回过神来,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财迷本性瞬间压过了惊艳,柳眉一竖:“喂!红毛狐狸!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千辛万苦穿过迷阵,是来找你谈正事的!不是来听你摆谱的!还有,你既然认识他先祖,那就是老相识了,老相识上门,你就这态度?连杯茶都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药囊,那三颗引灵丹的债还没算呢!
“红……红毛狐狸?!”红衣男子,也就是胡三爷,那双金色的眸子瞬间瞪大了一些,显然被这个粗俗的称呼气到了,连头顶的狐耳都竖了起来。他坐直了身体,锦袍滑落,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本座乃青丘遗脉,得道仙狐,胡三太爷座下行走!你……你这黄毛丫头,竟敢如此无礼!”
“三太爷?我看是三太子吧?这么傲娇。”苏小雅小声嘀咕,但在这寂静的祠堂里,清晰可闻。
沈千尘眼看着话题就要朝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赶紧上前一步,挡在苏小雅身前,对着胡三爷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道家礼仪,不卑不亢地道:“晚辈青云观沈千尘,携友苏小雅,冒昧打扰胡三爷清修,还望海涵。我等前来,实为当今朝廷国师玉玑子祸乱龙脉、操控阴兵一事,此事亦关乎晚辈家族百年沉冤,恳请三爷相助。”
他直接点明来意,并将家族恩怨与当前危机联系在一起,希望能引起对方的重视。
果然,听到“沈千尘”三字和“家族百年沉冤”,胡三爷脸上的愠怒和慵懒收敛了几分,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重新靠回太师椅,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沈千尘。
“沈家的后人……哼,倒是比你那个只会坑蒙拐骗的爷爷,多了几分人模狗样。”他语气依旧算不上友好,但少了几分针对苏小雅的戏谑,多了几分审视,“玉玑子那小子搞出来的动静,本座自然知晓。区区前朝余孽,痴心妄想,弄得乌烟瘴气。”
他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至于你沈家的冤屈……”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沈千尘腰间那枚古朴的三清铃,“沈傲那小子,是个倔种,死脑筋,不懂变通,落得那般下场,也算……咎由自取。”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沈千尘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怒火夹杂着酸楚直冲头顶。他握紧了拳,指节有些发白。
苏小雅更是气得差点跳起来:“喂!你怎么说话呢!那是我……是他先祖!是含冤战死的英雄!”
胡三爷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漠然:“英雄?败者,何谈英雄?历史从来都由胜者书写。小姑娘,你还是太嫩了。”
他不再理会气得鼓鼓的苏小雅,目光重新锁定沈千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想为沈家翻案?想阻止玉玑子?凭什么?就凭你那半吊子的《幽冥录》残卷,和这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片子的祝由术?”
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若非看在你祖父当年那点香火情分,还有你这身还算纯净的沈家血脉,就凭你们擅闯本座清修之地,此刻早已被丢出去喂山魈了。”
祠堂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沈千尘迎着胡三爷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虽然心中因先祖被轻蔑而怒意翻涌,但他知道,此刻冲动毫无意义。这位狐仙看似毒舌傲娇,难以接近,但既然愿意见他们,并提及香火情分,就说明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关键在于,他们能拿出什么样的“筹码”,或者说,展现出什么样的“价值”。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平静地迎上胡三爷的视线,缓缓开口:
“就凭,我沈千尘,是沈傲将军在这世上唯一的直系血脉。”
“就凭,我手中不仅有《幽冥录》残卷,更有追查到底、直至水落石出的决心。”
“就凭,”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玉玑子的阴谋若得逞,污染的不仅是大胤龙脉,更是这方天地的阴阳秩序。届时,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您这狐眼山秘境,真能独善其身吗?”
“胡三爷,您守护于此百年,等待的,难道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结局吗?”
此言一出,胡三爷敲击扶手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那双金色的狐瞳微微眯起,其中流转的光芒,变得深邃难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