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晴天自我介绍完毕后,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不错。”
轮到挽馀自我介绍时,老者说:“抱歉,简历上你写得够详细了,我不感兴趣。”
挽馀难过的低下了头。
老者:“时间宝贵,我想问你们的预期工资多少?如果在六千以下,我可以接受。”
挽馀瞪大了眼睛:“什么?”
这令她难以置信,这家虽然不是什么名企,却也还是过得去的大企业,招聘上明写着七千到一万,一般来说,以自己的工作经验,报个中位数肯定没什么问题,然而面试官一开口就压了这么多,这比她预期的九千足足低了三千。
挽馀咬牙问道:“这跟招聘上写的不一样啊?”
老者:“招聘并非我发布,六千以下,是我给你们的机会。”
挽馀看向计晴天,似乎希望他也一起反抗下。
哪曾想,计晴天直接说道:“6000。”
挽馀知道,再不服软,就没机会了,而且自己前期劣势巨大,于是她一咬牙,顺从道:“5300。”
“很好。”老者看不出表情,只是接着道:“那么,接受工作地点的调配吗?”
“额……”这一击,直击挽馀的软肋,交通再怎么发达,但她的家就在这个地儿,现在这工作居然要叫她离开自己的家人?
她试探着问:“只在羽都之内,可以吗?”
老者点头,看不出喜怒还是褒贬。
这让挽馀松了口气,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只要不出羽都……那一切都还好。
老者看向计晴天,计晴天道:“都行,但是去国外我需要足够的补贴。”
工作地点服从调配有一种业内公认的潜规则,那就是工资底薪和绩效标准随当地变化,羽都的工资水平虽说在沿海这一带不算顶尖,但也比内地好太多了。
虽然计晴天回答上给的界限看着和挽馀差不多,但口气没挽馀那么委婉,在老者看来,这人的服从性可能并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老者再次点头,接着用眼睛拖拽屏幕上的光标,使其停在一个电子文档上面,接着做了一个眼部动作,这个动作被传感器捕捉并交由系统识别后,于指令集中匹配相应的执行程序,并在人机交互桌面播放相应的动画,于是,在面试官眼中,那个电子文档被打开。
“接下来我会说明工作方面的一些情况,这些在合同里面都不会明说,如果有什么问题,等我讲完再提。
第一,由于工作需要,中午是没有午休时间的,当然吃饭的时候可以短暂休息,但也要保持待机状态,有事情要第一时间响应。
第二,工作为排班制,也就是说,早班,中班,甚至夜班都有可能,有时候会连续上十几天,可能会非常辛苦,但是可以保证每月有八天的休息,另外就是周末上班没有两倍工资,当然,加班另算。
第三,上班至少要提前一分钟打卡,下班要晚些打卡,否则会被考勤系统算作迟到或早退,最好是不要忘了打卡,目前系统上没办法补录。
第四,公司虽然提供工作餐,但是由于排班原因可能吃不到,所以有时候最好自己备点干粮。
第六,合同第一签为六年,试用期六个月,试用期工资为正式工的80,虽然试用期不会要求你们一上来就干正式工的活,但是会有严格的转正考核,如果不认真学习和适应的话,那试用期的这六个月,就都白忙活了。
第七……算了,我打印出来,你们自己看。”
老者像念经一样字字不停,加之这一条条约束,听得挽馀压力山大。
还好老者终于停嘴了,他指了指嗡嗡作响的印表机,然后起身给自己打了杯水。
拿到纸质说明后,计晴天在心里默念着:
“第七,工作中时常接触特种作业,因此在试用期会安排相关证书的培训考试,如果考试不通过,公司提供一次补考机会,若补考不过,则由员工自行垫付,且公司有权以此为由辞退该名员工。若考试通过,培训及补考费用由公司报销,但员工需要签订为期三年的服务协议。
第八,由于工作会接触商业机密,根据签订的保密协议,有些局域员工不得携带植入式或非植入式的通信设备进入相关工作局域,此外也包括但不限于拍摄、录音等信息记录设备。
第九,经由员工而引起公司负面舆情的,公司有权在法律范围内进行追责,由此所造成的解雇,公司不承担任何赔偿。
第十……”
计晴天大致过了一遍,都是一些随处可见的条例,无甚可讲。
两人都没提出什么疑问,老者随即开始下一环节:
“你们来面试前,想必也了解过,我们这是一家专注于服务的公司。
在此,我要问你们一个很尖锐的问题,现在你作为一名服务人员,你要服务一名尊贵的客户,在必要的时刻,你是否应该牺牲自己的尊严,从而保全对方的尊严?”
挽馀心里一喜,终于到她擅长的环节了,她举手得到老者同意后自信说道:
“我们是一个尊崇人权的社会,社会上人人生而平等,一个人的尊严,不应该创建在另一个人的尊严之上。
通过践踏别人来保全自己,着实是一件可耻的事。
我想,对于那位尊贵人士来说,他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尊严创建在别人之上。”
老者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转而看向计晴天,示意他来讲。
计晴天简短地回道:“既然是必要的时刻,那就是必要的,如果是我的话,我没有疑问。”
老者眉头微皱,语气不快:“只是这样吗?”
虽说答案确实就藏着问题之中,但老者似乎并不喜欢这种抖机灵的人。
计晴天当然发现了老者的不满,他回道:“我很高兴,您对我的期望是如此之高。
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损伦理,您希望听到吗?”
老者回道:“当然。”
计晴天开始侃侃而谈:
“首先,人人确实生而平等,但在一件具体的事项上,两者在尊严往往并不在一个天秤上,想要保全一方,就必须伤害另一方,这太过于极端。
问题的关键在于,服务人员是否应该,或者说,是否愿意牺牲自己,保全对方,广义地来讲,这其实也是一种奉献精神。
另外,一般来讲,服务人员并不能视为一个单独的存在,他的失责很可能连累整个公司。
当然,一个真正优秀的服务人员,会尽量避免自己陷进这所谓的必要时刻。”
“很好,那么我问你,要怎样避免?”
“提供服务也许并不如您我之间这样。
顶级的服务固然能让对方多有称赞,但这是喧宾夺主的,我们的服务只是为了让对方更好的办事,而非让对方沉溺服务本身。
况且,越是顶级的服务,越会拉高对方的期望与阀值。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感到舒适,除了服务本身,还有人与人之间相性,我们不能指望公司的每个人都能与客户有这么好的相性,也不能指望未来每一次服务的水准都能保持顶级。
我不敢说什么样的服务是最好的,但我想,要避免那样的必要时刻,至少应该让对方尽量忽视自己,最好是让自己成为空气一样的自然存在。
我们的服务虽必不可少,但也不可让对方过分依赖,保持必要的分寸和界限,不过分卑微,也不过分傲慢,从容平和,才能让对方将我们视为一个平等的可尊敬的存在,进而避免那样的必要时刻。”
计晴天回答完后,老者神情放松,不再象之前那样严肃刻板,他轻快地在面试名单上打了两个勾。
“跟你聊天很愉快。”老者这样称赞道。
接下来,老者问起了一些家常,以及未来的打算之类的,包括但不限于结婚生子、职业发展等等,但丝毫不过问该职业的专业性知识,甚至连过去的工作经历也少有提及,似乎面试者的工作能力并不重要。
挽馀表现得非常积极向上,跟老者一幅很聊得来的样子,而计晴天则显得沉默而附和。
大抵,半小时就这样过去了,而这一轮面试,似乎也来到了尾声。
这时,挽馀向老者问道:“我得到名额的希望大吗?”
“什么名额?”老者感到疑惑,反问道。
“就是,我听说这岗位的名额有限……”
“哦,这个啊,你是有这个机会的,但最终还得看你自己能不能顺从,”老者笑了一下,那表情有些苦涩,他接着道,“在这个工器具高度发达的社会,随便一台设备的造价可能就顶得上一个人几辈子的收入,所以对于普通人而言,顺从度其实比工作能力更重要。
如果你们足够听话,足够顺从,又或者你们的家庭能让你们知大势、识大体,那么高考那种档次的测试应该很容易就达到水平以上,再之后,你们毕业的院校自然也不可能是这种水平,然而你们简历上填的又是什么?这就足以说明你们骨子里其实并不顺从,而你们的家庭显然也不富裕,若真损坏了什么贵重器具,抄了家也不够赔偿的。
总之,年轻人表现得多顺从一些总没坏处,以后找别的工作也多多注意这一点。”
说完,老者起身开始收拾旁边另一张桌子上的东西。
“您这是?”
“留意这两天的邮箱吧,大概你们入职的时候就见不到我了,走吧走吧,面试已经结束了。”
不难理解挽馀为什么会奇怪老者的行为,因为老者正在收拾自己工位上的东西,包括那些许久不曾移动而积了尘的。
“那个人,是经理吧?”直到楼外,挽馀向计晴天递烟时才问道。
“应该是了。”晴天不语,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回答着,然后点燃了烟。
“无聊,我要看到世界毁灭。”某个买卖灵魂的家伙突然开了口,但用的是计晴天的嘴巴。
挽馀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得看向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略显狂躁地掐灭了手中燃起的烟,那本该自我放逐直至燃烧殆烬的烟火生生在他指间湮灭,“只是有点感慨,或许这样的世道早就该结束了。”
他转而暗道:“落魁,你要真无聊就找别的宿主,不要乱嚼我的口舌。”
落魁闻言,笑道:“我说的不对吗?某个瞬间的你难道不会这样想吗?这世道,顺从的人就象工具一样每天重复着机械的工作,只有极少的个人时间,不顺从的人连工具都做不成,我不知道这些人活得好不好,我只是发现,很多人活着活着,便与死了也无甚区别,完全就是智能一点的生物机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