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一点。京城的秋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在国家话剧院的红砖外墙上打着旋儿。一辆出租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侧门,李红星付了钱,拉低鸭舌帽推门下车。
就在他落地的瞬间,街角阴影里潜伏的几盏闪光灯骤然爆开!
“咔嚓!咔嚓咔嚓!”刺眼的光芒瞬间将他吞没,尖锐的问题伴着疯狂的快门声扑面而来:
“李红星!是李红星!无法破译的表演这个热搜怎么看?”
“你真的用表演‘搞垮’了一个ai模型吗?”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锥子,试图刺破他周身的平静。李红星口袋里的手机正疯了似的震动,自从两天前李梦瑶团队的投资人泄露部分实验报告,全网就彻底沸腾了。
如果说《罪恶之城》的鬼手展现了他演技的锋利,《精忠报国》的岳云展现了演技的厚重,那这一次,他仅凭一次实验,就向行业乃至科技界展现了表演的深度——一种连精密ai算法都无法触及的,属于人心的深度。
有好事者将两段表演数据图谱并排对比,心率、肌电、脑电波几乎一模一样,唯一区别是压抑愤怒时,他左手小指的肌电信号比平静绝望高出003。
这个发现让无数演技分析派集体高潮:“草!的肌肉控制差?这是人类能做到的吗?”
“他简直是魔鬼!不是在表演,是在控制自己的每一根神经!”
“难怪ai会瘫痪!ai在第一层,李红星在第五层!”
影帝级的bug成了他最新、最响亮的代号,一个游离于现有表演体系和科技理解之外,无法定义、无法复制的存在。赞誉如山呼海啸,几乎要将他捧上神坛,但李红星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进侧门,厚重的隔音门将闪光灯彻底关在身后。
走廊里声控灯应声而亮,他掏出震动不休的手机,看都没看未读消息和来电,长按关机。嗡——世界彻底安静了。赞誉?神坛?这些他根本不在乎。的是神技和003的奇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瓶颈。
无论是压抑的愤怒还是平静的绝望,他都是在演——调动《冰血长津湖》陆远的恨,模仿《罪恶之城》冯保的阴,用技巧复刻情绪。
所以ai读不懂,因为那两段表演都没有心,只是一个无比精妙的空壳。他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ai,却骗不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是享受bug的赞誉,而是修复这个bug。
排练厅里,所有ai设备已经全部撤走,空旷的木质地板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孟静没开大灯,只在角落留了一盏落地灯,她盘腿坐在地板上,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的烟,显然是在等他。
“我还以为你今晚会去庆功。”孟静的烟嗓带着沙哑,在空旷的排练厅里格外清晰。“庆什么功?”李红星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简单的黑色t恤。
“庆你逼疯了ai。”孟静笑了笑,“我看了热搜,影帝级的bug,很威风。”
李红星摇摇头,走向排练厅角落——那里摆放着《无声的剃刀》最简单的布景,一张老式理发椅和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架子。
“孟导,那不是威风。”他蹲下身打开背包,“那是……耻辱。”孟静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李红星没有解释,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古朴发黑的红木小盒。
“这是?”孟静站起身好奇地走近,当李红星打开盒子时,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弥漫开来,不是杀气也不是煞气,是被岁月和鲜血浸透过的铁腥味。
红色绒布内衬上,静静躺着一柄老式折叠剃刀。黄铜刀柄已经磨损得露出内里金属色,但刀刃在昏黄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森然白光——这不是道具,不是摆设,是真正意义上的利器。
“你疯了?”孟静的脸色瞬间变了,“红星!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这是话剧!你敢用真刀上台?!”
“孟导。”李红星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刀柄,“我爷爷说,这把刀救过人,也送过人。”
它来自爷爷李振堂,却不属于李振堂——它属于那位在战火中,用它给战友刮胡子、给伤员割开血衣,最终牺牲在冲锋路上的老班长。李红星拿起剃刀,“噌”的一声甩开刀刃,刀锋破空发出清越的龙吟。
“道具刀太钝了。”他垂着眼眸轻声说道,“它没有魂。我用它,找不到阿默的心。”
阿默,《无声的剃刀》里那个沉默温和、最终爆发出雷霆之怒的哑巴剃头匠。孟静看着李红星的侧脸,忽然不说话了,她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嗅到了老戏骨们那种近乎偏执的戏疯子味道。
“你想干什么?”孟静问。
“我想……请它教教我。”李红星顿了顿,拿起桌上的剃须刷和一块老式硫磺皂,“教教我,当年那个老班长,是怎么在炮火连天的阵地上稳住那只手的。教教我,那只手握住剃刀时,怀着怎样的心。”
李红星没有立刻开始,他在理发椅前站了足足一个小时,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他是用演员最原始的本能去共情——共情这把刀,想象漫天炮火、泥泞战壕,想象那些沾满硝烟却即将赴死的年轻脸庞。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孟静站在远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知道,这是演员入戏前最关键的破障,破开李红星的壳,去迎接阿默和老班长的魂。
终于,李红星睁开了眼。那一瞬间,孟静感觉他身上属于顶流明星的锋芒和耀眼彻底消失,他变得沉静,像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千年的沉默石头。
他拿起刷子沾水,在硫磺皂上不疾不徐地打圈,“刷……刷……刷……”泡沫一点点变得绵密丰盈。
这个动作他用道具刀练了上千次,但这一次截然不同——他的手腕、小臂乃至肩膀,呈现出一种绝对的放松与稳定,不是ai捕捉到的、靠肌肉绷紧演出来的稳定,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安稳。
他将泡沫均匀涂在自己的左手小臂上,那里的汗毛清晰可见。然后,他拿起了那把真正能见血封喉的老剃刀,孟静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想喊停,这太危险了,明天就是彩排,他要是伤了自己,整个剧组都得停摆!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一个字都没敢说——她怕打扰到李红星此刻近乎神圣的专注。
李红星的手落下了,刀锋以完美的三十度角贴上小臂皮肤,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唰——”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绵密声响,泡沫之下,一道光洁无伤痕的皮肤显露出来,汗毛被齐根斩断。
孟静的眼睛瞬间瞪大,她也是行家,看得懂这一手——没有十年以上的功夫,根本不可能这么贴、这么顺!他才练了多久?!
李红星没有停,“唰——唰——唰——”一遍又一遍在小臂上刮去泡沫,每一次落刀都精准无比,每一次收刀都干净利落。
他仿佛进入了禅定状态,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手里的刀和刀下的方寸之地。
他要的不是技巧,而是本能——把剃刀变成自己手指延伸的本能。不知练了多久,直到左臂皮肤因反复摩擦微微泛红,他才停了下来。
还不够。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还只是手的练习,他还没找到那颗心。他需要更极致的体验,需要那个梦。
凌晨四点,李红星没有回宿舍,就躺在排练厅冰冷的地板上。那把老剃刀被他用绒布擦拭干净,放在枕边的红木盒子里。他枕着手臂闭上眼:“系统。入梦修行。目标:老班长。”
他要的不是阿默的人生,是这把剃刀第一任主人的心境。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下沉,当他再次睁开眼时——
“轰——!!!”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几乎要撕裂耳膜!泥土和碎石被气浪掀起,劈头盖脸砸在钢盔上,发出“当当当”的闷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和血腥味,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在耳边炸开:“卫生员!卫生员!排长的肠子流出来了!!”“压住!给老子压住!!”、“机枪!给我压制住对面的火力点!!”
这里是战场!李红星低头,看到一双布满老茧和污泥的手,他正趴在一个简陋的防炮洞里。“班长!班长!”一个满脸是血的通讯兵滚了进来,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团部命令……命令我们……天亮前必须拿下309高地……”
李红星,不,这一刻的老班长,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沾满硝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红木盒子。“班长……这都什么时候了……”通讯兵疼得直抽冷气。老班长打开盒子拿出剃刀,又从行军壶里倒出一点点珍贵的水,用刷子打出泡沫。
通讯兵愣住了,老班长的手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轻轻地将泡沫涂在通讯兵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沙哑却沉稳的声音响起:“小王八羔子。怕啥。阎王爷,不收脸上不干净的兵。”
那把森然的剃刀贴上通讯兵的脸颊,在轰隆的炮火背景音中,“唰唰”的刮胡声显得既诡异又安心。李红星感受着老班长的心跳,那颗心脏没有因恐惧狂跳,也没有因愤怒加速,跳动得异常平稳,平稳得像一块冰。
但冰的下面,压抑着足以焚烧一切的滔天怒火。平静的绝望,压抑的愤怒——就是这个!ai无法读取的bug,在这一刻被他抓住了!
这不是两种对立的情绪,是融合后的状态:因为见惯了死亡,所以平静;因为无力回天,所以绝望;因为战友倒下,所以愤怒;因为军令如山,所以必须压抑。
这把剃刀承载的,就是这种心境!它不是在刮胡子,是用最温柔的方式举行最残酷的告别,用最平静的仪式压抑对战争的恨!
“唰——”最后一刀,通讯兵脸上的胡茬和血污被一并刮去,那张年轻的脸苍白却干净。“班长……我……”通讯兵的眼泪流了下来。
“别哭。”老班长收起剃刀擦干,“留着力气冲锋。给老子……活着回来。”
凌晨六点,第一缕晨曦透过国家话剧院的高窗照了进来。地板上,李红星猛地睁开眼睛,眼角一滴清泪悄然滑落。他坐起身,没有丝毫停顿,走到镜子前拿起硫磺皂,将泡沫涂满下巴和脸颊。
他拿起那把属于老班长的剃刀,“噌”的一声甩开刀锋。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不再是李红星的——古井无波,却藏着火山。他举起手,那把真正能割开喉咙的利刃,稳稳贴上脖颈。
手,稳如泰山。心,重如深渊。
他不再是李红星。
他,就是阿默。
“唰——”
剃刀划过,完美无瑕。
为话剧的最后冲刺,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