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桥市。
这座江南小城,因李红星成了全国闻名的影帝故里,街道上甚至挂着“欢迎打卡百亿影帝故乡”的横幅。
但李红星的回归,低调得像一滴水汇入河流。
没通知任何媒体,没带任何助理,他戴口罩和鸭舌帽,背着国话排练用的双肩包,一个人出现在安桥市市政府侧门。
他没去走访那些因他兴旺的旅游景点,径直找到了安桥市湿地保护项目基金会的办公室。
这个基金会是几年前市政府牵头成立的,旨在保护李红星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城西湿地。
可安桥市财政有限,项目进展缓慢,办公室也显得冷清。
“您好,我想……捐款。”李红星低声对正在打瞌睡的工作人员说。
工作人员抬头,看到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可疑人物,有些警惕:“先生,捐款请在那边登记。”
“我想捐一笔大额的。”
“多大?”工作人员来了精神,“一万?还是五万?”
李红星摘下了口罩。三秒钟后,工作人员的惊叫声几乎掀翻屋顶:“李……李……李红星?!!”
半小时后,安桥市的市领导在会议中途被紧急叫停,一路小跑赶到基金会办公室。
“红星!哎呀!你回来怎么不提前打招呼!我们好去接你!”市领导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你现在可是咱们安桥的活菩萨啊!”
李红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叔,您又笑话我了。我就是……尽点心意。”
“心意?”领导看了眼桌上的捐款确认单,倒吸一口冷气,“个人名义,捐款……一千万?!”
领导的手都抖了。这对于安桥市这样的n线小城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红星,我代表全市人民感谢你!你这真是……”
“张叔,”李红星打断他,“我就是安桥人。小时候在那片湿地抓过鱼、摸过螺蛳,我不想让它没了。”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诚恳:“这笔钱只有一个要求,专款专用,全部用于湿地保护和生态恢复。我不想看到任何以我名义的宣传,我只是个演员,不是慈善家。”
市领导看着他干净的眼睛,重重点头:“我明白了!我用职位担保,绝不拿这笔钱去修路!”
……
婉拒了市领导必须留下吃饭的盛情邀请,李红星从后门悄悄溜走,打了辆车回父母家。父母早已等候多时。
李妈刘淑芬看到儿子,眼圈一下红了:“你这孩子……怎么又瘦成这样?脸都脱相了!在北京是不是吃不饱?那个话剧,就那么折磨人?”
李红星笑着抱了抱母亲:“妈,我这是精壮,不是瘦。话剧排练费脑子,但吃得可好了。”
“哼,我看是费命。”李爸李建军在一旁哼了一声,眼神里的骄傲却藏不住。
他昨晚也看了《极限之路》,这个一向严肃的老兵,破天荒地在战友群发了个“(得意)”的表情,下面堆着一堆老战友的“恭喜”。
“爷爷呢?”李红星放下包。
“在屋里呢,等你半天了。电视都不看了,就坐着。”
李红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爷爷李振堂的房门。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旧书报的气息。
爷爷坐在轮椅上,戴着老花镜,面前的电视机没开《极限之路》,而是在n刷重播的《冰血长津湖》。
画面正定格在陆远背着炸药包,在雪地里回头的那一幕。
“回来了?”爷爷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嗯,回来了,爷爷。”李红星走到他身后,轻轻帮他捏着肩膀。
“综艺……我看了。”爷爷忽然开口。
“啊?”李红星一愣。
“哼,”爷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算没给你爹丢人。比电视上那些涂脂抹粉的强点,脑子还算灵光。”
李红星知道,这已是爷爷的最高夸奖。
“那个电影……”爷爷指了指电视机,“也又放了。演得还行,就是……太满了。”
李红星捏着肩膀的手,猛地一僵。
满?
这个词,和孟静导演的批评一模一样。
“你……”爷爷忽然转动轮椅,回头看着他,“你那个话剧,听说你演个……剃头的?”
李红星心中一凛:“是,爷爷。一个聋哑的剃头匠,叫阿默。但孟静导演说我太满了”
“阿默……”李振堂浑浊的眼睛,盯着李红星看了足足十秒钟。
李红星被看得有些发毛。
“你……跟我来。”爷爷操控轮椅转向床边,动作迟缓地从老旧木床底下,拖出了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
这个箱子李红星有印象,是爷爷的宝贝,谁也不许碰。爷爷从脖子上摸出钥匙,颤抖着手打开锁扣。
“嘎吱——”箱子打开,里面没有勋章军功章,只有几件叠得整齐、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而军装之上,放着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形东西。爷爷的手碰到油布时停顿了一下,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它拿出。
一层,两层,三层……油布被解开。躺在里面的,是一把老式折叠剃刀。剃刀的象牙色手柄已经包浆,泛着温润黄光,钢制刀片虽暗淡,却无半点锈迹,显然被保养得极好。
“这是……”李红星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这是……”爷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当年那个班长的遗物。”
李红星的脑子“轰”的一声!
“他……”爷爷抚摸着冰冷的刀柄,像是在抚摸战友的脸,“他上战场前,就是个剃头匠,徽州人,手艺绝了。”
“他说,等打完仗,就回家开个剃头铺子,娶个媳妇。”
“在战场上,没水没吃的,但他这把刀永远是干净的。他总说,‘人,可以死,但不能脏着死’。”
“弟兄们就算被炮弹炸碎了,脸也得是干净的。”
“他用这把剃刀,给咱们全班刮了最后一次胡子。在长津湖……总攻的前一夜。”
“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李振堂闭上眼,两行老泪顺着皱纹滑落。
他将剃刀塞进李红星手里:“我听说,你那个角色叫阿默。”
“我那个班长……他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只会笑。他才是阿默。”
“他不是聋了,他是不想说。他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
“孟静说你太满,”爷爷的眼睛猛地睁开,死死盯着李红星,“你知道你满在哪吗?满在你的技巧,满在你的聪明!你还在演!”
“而他,”爷爷指着剃刀,“他是空的。”
“他把命,把家,把一切,都空在了那片雪地里。他只剩下这把刀,这点体面了。”
李红星只觉得手中的剃刀重逾千斤。他终于明白了。孟静导演要他找的“空”,是什么。他之前,只是在演一个剃头匠。而从这一刻起,他要成为那个剃头匠。
他要演的,不是虚构的阿默,而是千千万万个像爷爷班长一样,在战火和苦难中,依旧坚守着干净和体面的沉默灵魂。这就是《无声的剃刀》的传承。
“爷爷……”李红星“扑通”一声跪在轮椅前。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把老剃刀紧紧贴在胸口。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六十多年前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