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无声的传承(1 / 1)

国家话剧院三号排练厅的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李红星坐在一圈镇院之宝中间,活像个误入奥林匹斯山诸神议会的凡人。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磨得发亮的袖口泛着陈旧的光泽,与周围老艺术家们身上朴素却浸透着戏味的棉麻唐装、半旧老头衫格格不入,连坐姿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拘谨。

“好了,我们开始。” 孟静导演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划破这片沉寂,“按惯例,第一次围读先过一遍本子,不用带太多情绪,主要熟悉台词节奏和人物关系。”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红星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暗示,“阿默这个角色没有台词,你就安静听着,感受一下气场,找到自己的节奏就行。”

“我明白,孟导。” 李红星点头,将那本翻得起了毛边、页脚卷成波浪状的《无声的剃刀》摊开在膝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

“第一幕,民国二十年北平,半条街茶馆。何老师,从您开始。”

“好嘞!” 坐在李红星身旁的何老师应声抬手,原本笑眯眯的脸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骤然变脸。

他微微佝偻着脊背,双手虚握成端茶缸的姿势,拇指和食指捏着不存在的缸沿,轻轻吹了吹浮沫,一口带着地道京片子的嗓音陡然炸响在排练厅:“(吆喝)来啦您呐!里边儿请!今儿个刚到的雨前龙井,您甭管真的假的,喝着就是这个味儿!”

轰 ——!

李红星只觉得一股雄浑的气浪从何老师丹田猛地窜起,顺着喉咙炸开,瞬间填满了整个空旷的排练厅!明明只是过台词,没有道具,没有布景,甚至没有表情的刻意渲染。

可这一嗓子下去,李红星眼前竟活生生浮现出一个晨光熹微中,甩着抹布、腰杆微弯却嗓门洪亮的茶馆掌柜 —— 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市井精明,语气里带着三分讨好七分热忱,连茶缸子上的茶渍仿佛都清晰可见。

这就是国话的魂!这声音不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从脚底板扎根,顺着老木地板的纹路往上钻,带着岁月沉淀的烟火气,直击人心!

“切。” 对面的濮老师冷哼一声,声调陡然拔高,带着前清旗人特有的酸腐与固执,“吵吵什么?王掌柜,你那茶叶沫子也就糊弄糊弄拉洋车的,把爷的高末沏上!别让那些粗人搅了爷的雅兴!”

“得嘞!您擎好吧!” 何老师立刻接话,语气里多了几分对贵人的谄媚,却又不失市井小人物的灵活。

不过三两句对白,没有任何辅助,一个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民国北平街角,就这么被两个老戏骨用声音勾勒得立体可触。

李红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顺着血管往头顶冲 —— 他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这里不是电影片场的演戏,是话剧舞台的活,是把角色揉进骨头里的真实。

围读继续,剧本一页页翻过,当翻到第五页时,阿默终于登场。

舞台监督是个刚进国话不久的年轻演员,他清了清嗓子,用平稳的语调念出场景描述:“【场景:茶馆斜对面,大槐树下,一个剃头挑子。阿默正低着头,安静地打磨着手里的老式剃刀。】”

李红星没有立刻动作,只是缓缓垂下眼帘,双手自然放在膝头,拇指和食指虚握,做出打磨的姿势 —— 动作轻而慢,幅度极小,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把看不见的、需要精心呵护的剃刀,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朝外喊)阿默!阿默!你个聋子!别磨了!” 何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掌柜对伙计的熟稔与不耐烦,“李家二爷来了!伺候好了,今儿个赏钱少不了你的!”

“【场景:阿默仿佛感觉到了震动,抬起头,朝王掌柜这边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舞台监督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以为李红星会按剧本描述,简单抬头笑一笑、点个头就算过了。毕竟这只是第一次围读,没人指望一个影视演员能立刻吃透聋哑人的精髓。

可李红星没有。

在何老师喊出第一声阿默的瞬间,他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颤 —— 不是听到了声音,是感受到了。仿佛真的有声波通过老木地板传到他的脚底,顺着腿骨往上蔓延,让他感知到了外界的呼唤。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没有焦点,不是直接看向何老师的方向,而是先茫然地扫了一圈,像是在捕捉那股震动的来源。

几秒钟后,他才锁定王掌柜的位置,看清对方开合的口型和脸上不耐烦的神情,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渐渐褪去迷茫,浮起一层温和的笑意。

他没有立刻点头,而是微微躬了躬身,带着一丝底层小人物的讨好与歉意,然后缓缓抬起右手,在胸前做出一个简单却标准的手语 —— 拇指弯曲,其余四指并拢,轻轻晃动两下,正是谢谢的意思。

何老师正准备念下一句台词的嘴猛地顿住,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懂了,这个细节剧本上根本没有!这不是一个听到呼唤的正常人的反应,是一个聋哑人通过震动感知外界、通过口型判断意图的真实反应!

孟静导演握着钢笔的手停在了半空,笔尖悬在剧本上方,那双一向锐利如刀的眼睛,第一次从纸页上完全移开,死死锁住了李红星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李红星仿佛没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做完手语后,又缓缓低下头,恢复了打磨剃刀的姿势,指尖的动作依旧轻而稳,仿佛刚才的互动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的世界核心依旧是那把剃刀。

围读继续,气氛却悄然变了。老戏骨们依旧用声音飙戏,台词里的情绪越来越足,可余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瞟向那个全程沉默的年轻人。

他没有一句台词,却总能在舞台监督念完场景描述后,精准地做出最贴合角色的动作 —— 掌柜抱怨生意差时,他会悄悄皱眉,露出一丝担忧;

旗人炫耀往日荣光时,他会轻轻摆手,带着无奈的笑意;

甚至在无人关注的间隙,他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比划着手语,仿佛阿默的灵魂已经住进了他的身体。

他成了排练厅里最安静,却也最无法被忽视的存在。

终于,剧本翻到第十五页,第一幕的重头戏来了 —— 聋哑剃头匠阿默在战火后的废墟里,收养孤女小丫的场景。这是全剧两个无声者的第一次碰撞,也是对李红星无声表演的第一次真正考验。

舞台监督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场景特有的沉重:“【场景:深夜,废墟巷口。阿默收摊回家,路灯昏黄,墙角堆着断砖残瓦。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小丫)蜷缩在墙角,饿晕过去,小脸脏兮兮的,嘴唇干裂起皮。】”

“【阿默一怔,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缓缓走上前,蹲下身,轻轻地推了推女孩的肩膀。】”

“【女孩惊醒,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满是惊恐,像只受惊的小野猫,挣扎着往后缩。】”

“【阿默(无声):……】”

舞台监督念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所有人都放下了剧本,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李红星。他们知道,这是孟导对他的第一次小考—— 这段空白的无声台词,最能考验一个演员的功底,也最能看出他是否真的读懂了阿默。

排练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窗外老槐树的叶子都仿佛停止了晃动,只剩下每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李红星缓缓合上剧本,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他站起身,没有立刻走到排练厅中央,而是先弯腰脱掉了脚上的马丁靴,整齐地摆在椅子旁边,然后赤着脚踩在冰冷的老木地板上。

皮肤与木质纹理的触感瞬间传来,带着一丝凉意,却也让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土地的厚重。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是一种姿态 —— 他要用最纯粹的方式,敬畏这个舞台,敬畏阿默这个角色。

何老师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李红星背对着所有人站定,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当他转过身时,李红星已经消失了 —— 取而代之的是阿默:眼神里带着一天劳作后的疲惫,脊背微微弯曲,脚步是底层小人物特有的碎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深夜的宁静。

他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了墙角的小丫,脚步猛地顿住,身体一怔,演出了发现的意外。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眉头微蹙,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 战火纷飞的年代,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累赘,可善良的本性又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最终,他还是缓缓走上前,蹲下身,手指微微弯曲,轻轻推了推空气(想象中的小丫)。

当 “小丫” 受惊后退时,他立刻往后缩了缩身子,双手举到胸前,掌心朝向对方,做出 “无害” 的手势,脸上露出憨厚又讨好的笑容,拼命摇着头,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李红星的双手动了起来 —— 不是简单的比划,而是一场充满情感的无声舞蹈!

【你不要怕。】他的手指轻柔缓慢,手腕微微下沉,带着安抚的力量,眼神里满是温柔。

【我不是坏人。】他指了指自己,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憨厚又真诚,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手指在胸前轻轻点了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动作放得极慢,生怕对方看不懂。

【你家在哪里?】手势加快了些许,指尖微微颤抖,透着一丝急切与担忧。

【你是不是…… 饿了?】当他比划出饿了 的手势 —— 手掌在胃部轻轻划过,然后握紧拳头时,眼神里的怜悯几乎要溢出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肩膀微微垮了下来,他也饿,可他愿意把仅有的食物分享出去。

这套手语行云流水,每一个手势的力度、节奏、情感饱满度,都精准得无可挑剔,甚至超越了在场很多演员用声音念出的台词!

没有声音,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能击中人心,那种底层小人物的善良与挣扎,隔着空气都能让人感同身受。

“啪嗒。”

孟静导演手中的钢笔掉在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排练厅里格外刺耳。

何老师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嘴巴微张,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濮老师扶着老花镜的手僵在半空中,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写满了震撼,甚至带着一丝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无措!

这他妈是过一遍台词?这手语比专业的手语老师还要标准,这情感比很多话剧演员的台词还要饱满!

“李…… 李红星……” 孟静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没有去捡地上的钢笔,只是死死地盯着还沉浸在角色情绪里的李红星,眼眶微微泛红,“你…… 你学过手语?”

李红星缓缓从阿默的世界里抽离,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他看着孟静,看着在座所有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老戏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缓缓抬起双手。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用那双刚签下瓦伦蒂全球代言、被时尚媒体誉为亚洲最美的手,打出了一句足以让整个排练厅灵魂颤栗的无声台词:

【我准备了一个月。】

手势坚定有力,指尖绷得笔直,眼神里是那股子不疯魔不成活的轴劲儿,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从我决定接这个角色的那一刻起……】

手势放缓,变得沉重而缓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宣誓,透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坚持。

【我就聋了。】

轰 —— 隆!

这句无声的台词,比何老师那声震天的吆喝还要响亮一万倍,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宣言都更有力量,狠狠砸在每一个老戏骨的心上!

一个月!从他决定接下《无声的剃刀》到今天报道,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全网都在嘲讽他 “疯了”、“自毁前程”,等着看他 “凉凉”;

这一个月里,他飞赴瑞士对接代言,登上长城完成签约,拍出引爆全球的广告片,在名利场里 “飞升”;

所有人都以为他忙着收割流量与名利,可没人知道,他把所有碎片化的时间,甚至利用旁人不知的梦境空间,掰成了无数个日夜,全部砸在了阿默身上。

外界狂欢时,他在梦境里请来了国内最顶尖的手语专家,从最基础的手势学起,一遍一遍练到手抽筋,练到形成肌肉记忆,连睡觉都在比划;

他强迫自己关掉所有声音,看电影只看默片,听音乐只靠低音炮感受震动,吃饭时不说话,走路时不听课,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聋子,只为体验阿默的世界;

他甚至去走访了聋哑学校,和无声世界里的人们一起生活,观察他们的眼神、动作、习惯,把那些细节一点点融进自己的骨髓。

他不是来镀金的,不是来玩票的,他是真的来玩命的!

何老师和濮老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骇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 —— 不,是被后生晚辈的狠劲折服后的动容!

“这小子……” 何老师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三个字,“他妈的…… 是个狠人。”

孟静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钢笔,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甚至泛出了青色。她抬起头,那张一向冰冷、不苟言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却又带着浓烈赞许的表情,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一个字:

“好。”

一个字,重逾千斤,比一万句演得不错都更有分量,是国话导演对演员的最高认可。

“我们,”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翻开剧本,声音恢复了沉稳,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继续。”

只是这一次,排练厅里那道无形的门槛,那堵隔绝外来者的高墙,在李红星无声的传承—— 传承着对舞台的敬畏、对角色的虔诚、对艺术的执着面前,已然轰然倒塌。

何老师再次开口时,语气里的疏离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热络与认可,他对着李红星扬了扬下巴:“来,阿默,咱爷俩对一段儿?我喊你,你可得好好应着!”

李红星笑了,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他知道,自己被接纳了,这个承载着中国戏剧最高荣耀的舞台,真正接纳了他这个新人演员。

他微微颔首,双手自然下垂,眼神沉静下来,再次进入了阿默的世界。

排练厅里,老戏骨的台词与年轻人的无声表演交织,岁月沉淀的经验与破釜沉舟的狠劲碰撞,奏响了一曲关于传承与坚守的无声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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