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说完这句话，便背着手，自顾自往醉仙居方向走去。
那步伐不疾不徐，仿佛刚才什么都未曾发生，只是出来散了散步。
秦淮河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
灯火阑珊中，那背影显得格外萧索，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高。
柳如意怔在原地，看着沈然离去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接手？
怎么接手？
人家压根就没同意卖啊！
那两个老兵痞，分明就是滚刀肉，油盐不进，最后更是撕破脸皮。
言语之恶毒，让她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对付这种人，寻常的商业手段根本没用。
拿银子砸？他们只会狮子大开口，贪得无厌。
讲道理？他们根本不会听。
公子就这么走了？
他最后那句话
柳如意美目流转，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她想起沈然从头到尾的平静，那种视两个壮汉如无物的淡然，还有他最后离开时，望向那条巷弄的眼神。
那眼神不是放弃，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冷漠。
一种看待死物的冷漠。
一个激灵，柳如意瞬间想通了关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不敢再往下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窜天灵盖，让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可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暖流又涌上心头。
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他们那些污言秽语，触怒了公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抑不住。
像一株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公子，你慢些，等等奴家！”
柳如意不再多想，提着旗袍的裙摆，迈开那双修长的腿，急急忙忙地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追上沈然，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了过去。
那丰腴柔软的触感，隔着几层布料，依旧清晰可辨。
“公子，你走得好快。”
柳如意仰起俏脸，桃花眼里水波荡漾，带着几分嗔怪，几分依赖。
沈然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
两人并肩走在秦淮河畔，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巧笑嫣然。
在身后的灯火与喧嚣中，形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卷。
回到醉仙居，沉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将外界的繁华与喧嚣彻底隔绝。
沈然松开柳如意的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首接去后院的账房，反而是径首走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柳如意留了个心眼，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楼梯口。
看着沈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她能清晰地听到，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二楼走廊的尽头。
那是顾清绝的房间。
柳如意的美目微微眯起，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又是去找那个木头疙瘩？
她知道顾清绝武功高强，是公子手下的一把利刃。
可这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让她心里有些不舒坦。
没过多久，大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沈然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他从楼上走了下来，神色如常，仿佛只是上去喝了杯茶。
柳如意立刻收敛心神，迎了上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公子，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还有些事。”
沈然淡淡地应了一句，越过她，走向了后院。
看着沈然消失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后，柳如意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的皮肤依旧光滑细腻。
但她却仿佛能感受到刚才在巷子里，那两个老兵痞猥琐而贪婪的目光。
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
再联想到公子刚刚的举动，柳如意心中最后的一丝不忍也烟消云散。
她冷哼一声，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活该！
惹谁不好，偏偏要惹我们家公子。
那两个蠢货，真以为公子是靠脸吃饭的软柿子？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一头怎样可怕的猛兽。
接下来的两天，金陵城风平浪静。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醉仙居依旧大门紧闭，对外宣称翻修。
而柳如意则忙得脚不沾地。
三千北境精锐的后勤补给，是一项无比浩繁且棘手的工作。
这不仅仅是粮食和饮水的问题。
首先是安置。
三千人，绝不能集中在一处，那等于是在黑夜里点燃火把，生怕别人看不见。
必须化整为零，以商队、脚夫、流民等各种身份，分散到金陵城外的各个庄子、破庙、山林之中。
这就需要风媒动用在金陵周边经营多年的暗线，找到足够多足够隐蔽的落脚点。
其次是物资。
三千精壮汉子，每天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些粮食的采购和运输，都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能从同一个粮商处大批量购买，不能走同一条运输路线。
银钱的流动，账目的处理，更是要小心谨慎，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最后是信息传递。
沈然的命令如何准确无误地传达到每一个百夫长、什长手中？
底下的士兵出现了什么问题，如何第一时间上报？
这需要建立一套高效且绝对安全的联络机制。
幸好，柳如意手下有“风媒”这个庞大的情报网络。
那些平日里隐藏在市井之中，看似毫不起眼的茶馆伙计、码头苦力、青楼龟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高效运转的机器上的齿轮。
无数的情报和指令，通过各种难以想象的渠道，在金陵城内外飞速流转。
柳如意就像一个坐镇中军的主帅，每天待在账房里，处理着雪花般飞来的密信和情报，一条条指令从她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她己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合眼，全靠参片吊着一口气。
那张妩媚的俏脸也添了几分憔悴，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但她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将一个庞大的计划抽丝剥茧、付诸实施的感觉，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尤其，这是在为她的公子办事。
因为太过忙碌，她甚至都快忘了两天前在武馆发生的不快。
这天下午，柳如意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城西几处秘密粮仓的交接文书，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小憩片刻。
账房的门被推开了。
沈然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素色长衫，手里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燕窝。
“累坏了吧？”
沈然将燕窝放到桌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温和。
“看你眼圈都黑了，喝了它，然后去睡一会儿。”
柳如意心中一暖，所有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了。
她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丝妩媚的笑容：“不累，能为公子分忧，奴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她很自然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燕窝，递到沈然嘴边：“公子先喝。”
沈然笑了笑，没有拒绝，张口吃了。
柳如意这才眉眼弯弯地自己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那感觉，比喝了什么琼浆玉液还要甜。
“武馆那边，可以去接手了。”
沈然等她喝完，才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
“噗——”
柳如意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燕窝，差点没喷出来。她猛地咳嗽了几声，俏脸涨得通红，满眼都是震惊。
接手？
现在？
她霍然抬起头，失声问道。
“那那两个人解决了？”
这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嗯。”沈然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站起身。
“我出去一趟，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过去吧，那边有人会跟你交接。”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门，留下柳如意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解决了？
就这么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