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翻身下马。
他将在马上颠簸了半天,却依旧鼓鼓囊囊的布袋随手丢给了查干。
查干下意识接住,入手沉甸甸的。
布料的触感都比他们身上穿的要好上太多。
“先让老人和孩子吃点东西。”
沈然的声音很平淡,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群饿狼。
而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牧民。
查干捏着布袋,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身后的族人,眼神更是死死地黏在那布袋上,充满了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辆破旧的马车,咬了咬牙。
没有打开布袋,而是护在怀里,领着沈然和顾清绝走了过去。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
一个老得像草原上干枯树皮的男人,半躺在里面。
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己花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
身上披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兽皮,眼睛浑浊,却透着一股洞悉世事的精明。
“远方来的客人,请坐。”
老人的声音嘶哑,中气不足。
沈然也不客气,就在马车前的草地盘腿坐下。
顾清绝则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立在他的身后,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
“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商人,想在草原上找一条新的商路。”
沈然开门见山,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商人?”
老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沈然,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如同死神般的女人。
“你们这样的商人,我活了七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他显然不信。
沈然笑了笑,也不辩解,只是指了指查干怀里的布袋。
“粮食是真的,水也是真的。”
“我们没有恶意,否则,刚才你们的人,倒下后就不会再起来了。”
这话一出,查干的脸色涨得通红。
他身后的几个族人。
更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关节,眼中对顾清绝的恐惧又深了几分。
老人沉默了。
他知道这个宁朝人说的是实话。
那个女人的身手,杀光他们这个只剩下老弱病残的部落,不比捏死几只蚂蚁费力。
“你们想要什么?”
老人问道。
他活了这么久,深知一个道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想要一个合作伙伴。”
沈然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的族人,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
“冬天就要来了,草原会降下白灾。”
“你们的牛羊活不了几头,仅剩的粮食也撑不了多久。”
“到时候,你们拿什么活下去?”
“靠抢吗?就凭你们现在的样子,连野狼都打不过。”
沈然的话,精准地戳进了这个部落最痛的地方。
查干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眼中满是屈辱和不甘,却无法反驳。
因为沈然说的,全都是事实。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足够的粮食、盐巴,甚至是铁锅和工具。”
沈然抛出了诱饵。
老人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盐巴!铁锅!
这对于常年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小部落来说,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东西。
“条件呢?”
老人强压着激动,问道。
“很简单。”
沈然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商人的精明。
“我要你们的忠诚。”
“从今往后,你们秃胡儿部落,为我做事。”
“你休想!”
查干再也忍不住,怒吼道。
“我们秃胡儿的勇士,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当宁朝人的狗!”
“查干!”
老人厉声喝止了他。
“阿爷!”
查干不服地看着老人。
“难道你要把整个部落,都卖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宁朝人吗?”
“他说得好听,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那你有什么办法?”
老人反问,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失望。
“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的族人活过这个冬天?”
查干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个个饿死、冻死。
然后带着剩下的青壮,去跟别的部落拼命,抢夺那一点点可怜的生存资源。
沈然看着这对祖孙的争执,并不插话。
他知道,这把火,己经点起来了。
就在这时,部落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哭喊着跑了过来,跪倒在老人的马车前。
“大祭司,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快不行了!”
那孩子约莫西五岁,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双眼紧闭。
浑身不住地抽搐,己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被称作大祭司的老人,脸色一变。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查干也顾不上跟沈然对峙了,连忙上前查看。
他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是邪神缠身!”
老者喘着气,虚弱地说道。
“快,去取我的法器来!”
沈然看着那孩子的症状,眉头微皱。
高热,抽搐,还有轻微的腹泻痕迹,这是典型的细菌性痢疾加上高热惊厥。
在这缺医少药的草原上,基本上就是等死。
“等一下。”
沈然开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是被邪神缠身,只是生病了。”
沈然走到那对母子面前,蹲下身。
孩子的母亲警惕地将孩子往怀里缩了缩。
“让我看看。”
沈然的语气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没有碰那孩子。
只是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眼睛和口腔,又问了那女人几个问题。
“他是不是拉肚子?拉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带着黏液和血丝?”
女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喝了生水?”
沈然又问。
女人再次点头。
部落迁徙,找到干净的水源太难了。
有时候只能饮用一些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洼地积水。
“这就对了。”
沈然站起身,对目瞪口呆的众人说道。
“这不是邪神,是你们喝的水不干净,里面有肉眼看不到的脏东西,吃进了肚子里。”
“胡说!”
查干怒斥道。
“我们祖祖辈辈都这么喝水,怎么会有事!”
“祖祖辈辈?”
沈然冷笑一声。
“你们祖祖辈辈有多少孩子活不到十岁?”
“又有多少人莫名其妙地生病死去?”
“你们都归结于神明的惩罚,却从没想过是为什么?”
他的一番话,如同惊雷。
炸响在所有秃胡儿族人的心中。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震动。
沈然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对顾清绝说道。
“生火,烧一锅开水。”
然后,他又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个牛皮小袋。
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和一些黄色的粉末。
那是盐和糖。
他让那女人找来一个干净的碗,用烧开的热水。
按照一定的比例,将盐和糖化开。
“这是神水,让他喝下去。”
沈然将那碗散发着淡淡甜味和咸味的水递给女人。
“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别呛着。”
“另外,用干净的布,沾上温水,不停地擦拭他的额头、脖子和手心脚心。”
物理降温,补充电解质。
这是现代社会最基础的医疗常识,在此刻的草原上,却如同神谕。
那女人将信将疑,但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
又看了看沈然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最终还是咬着牙照做了。
查干和老者都沉默地看着,他们想看看,这个宁朝人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
半个时辰后,奇迹发生了。
那个原本高热抽搐的孩子,体温竟然真的慢慢降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虽然依旧虚弱,但己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当那孩子虚弱地睁开眼,喊了一声“阿妈”的时候。
那个年轻的母亲,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孩子失声痛哭。
她猛地转过身,对着沈然,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神医!您是天神派来的神医!”
这一声“神医”,让周围所有的秃胡儿族人,看向沈然的眼神,都变了。
从戒备、贪婪,变成了震惊、敬畏,甚至狂热!
查干站在原地,身体僵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引以为傲的勇武,在族人的生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这个他瞧不起的宁朝人,只是动动嘴皮子,就救回了一条命。
这种冲击,比被人一刀砍翻在地,还要让他难受。
马车上,老者看着沈然。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敬畏。
他挣扎着,在查干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对着沈然,缓缓地弯下了腰。
“秃胡儿部落大祭司,巴图,见过大人。”
这一拜,代表着这个在草原上挣扎求存的小部落,彻底放下了他们最后的骄傲。
沈然坦然受了他这一拜,上前扶住他。
“老人家,我说了,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
“一笔关于未来的生意。”
顾清绝站在一旁,看着被族人簇拥的沈然。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彩。
这个男人。
总是那么会收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