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营,中军帅帐。
帐内却安静得可怕。
火盆里最后一点炭火。
发出微弱的光,忽明忽暗。
映照着帐内每一个人的脸。
慕容雪和萧君仪也来了,坐在侧位。
慕容雪一身银甲未卸。
那张绝美的脸上,依旧带着未曾散去的杀气。
萧君仪静静地坐着,观察着一切。
她看着沈然的身影。
心中隐隐有些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帐外,亲卫校尉的声音冰冷而无情。
“进去!”
一个又一个身影,被推搡着带入帐中。
这些人。
都是西大营里负责账册、物资、兵器、粮草的管事、主簿、书吏。
足足有二十余人。
他们平日里在军中,也算是体面人物。
可现在,却如同待宰的羔羊。
被亲卫们喝令着,齐刷刷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有的人,面色惨白。
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有的人,故作镇定,却不敢抬头。
还有的人,眼神躲闪。
眼底深处藏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慌乱。
整个大帐,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氛。
沈然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从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身上,缓缓扫过。
像是在审视一群牲口。
这种无声的注视。
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让人心神崩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沈然动了。
他对着亲卫校尉,轻轻摆了摆手。
“把东西都搬进来。”
“是!”
几名亲卫抬着数张简陋的桌案,走入帐中,重重地放在地上。
紧接着。
一摞摞泛黄的账册、一卷卷兵员名录、一沓沓出入库的清单。
堆在了桌案上。
成了一座小山。
这些,都是从各个库房里搜出来的。
是这些跪着的官吏们,吃饭的家伙。
也是他们的催命符。
沈然缓缓起身,走到桌案前。
他随手拿起一本最上面的粮草账目。
册子很旧了,封面都起了毛边。
他翻开一页,纸张陈旧,散发着一股霉味。
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数字和文字。
看上去,工整清晰,无懈可击。
“这这是去年冬天的粮草出入账目。”
一个跪在前排,身形微胖,主管粮草的主簿。
见沈然拿起了自己的账册,心脏猛地一抽。
他颤抖着声音,主动开口解释。
“每一笔支出,都有西大营的将令批红,绝对绝对错不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观察着沈然的表情。
可沈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任由那个主簿,从粮草的采买,说到运输的损耗。
又从每日的消耗,说到月底的盘存。
说得口干舌燥,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底气。
最终,在沈然那平静的目光下,彻底没了声音。
整个营帐,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
沈然将那本粮草账册,轻轻放下。
又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份兵器入库清单。
众人提着的心,又悬了起来。
可沈然并没有看那份清单。
他忽然抬起头。
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我问你们。”
“西大营的将士,每日的口粮配给,标准是多少?”
“冬衣的尺寸,是大、中、小三个号,还是有更详细的划分?”
这个问题,太细了。
也太突然了。
在场所有的官吏,全都愣住了。
还是那个粮草主簿反应最快,他连忙磕头回答。
“回回大人的话!”
“普通士卒,每日两斤糙米,十日一顿肉。”
“冬衣冬衣是统一的大号,边军将士身形高大,都穿得下!”
他报出合情合理的答案。
沈然听完,不置可否。
他只是笑了笑。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
将手中的兵器清单,与那本粮草账册,并排放在了桌上。
紧接着,他又从那堆积如山的文书中。
抽出了另一份兵员名册。
三份文书。
摆在一起。
沈然的手指,在三份文书上,来回移动。
似乎在比对着什么。
帐内的烛火。
映着他那张俊朗内敛的脸。
他明明在笑。
可那笑容。
却让所有跪着的官吏,如坠冰窟。
“有意思。”
沈然的声音,依旧平缓。
“根据这份兵员名册记载,去年冬天。”
“西大营二部在册的兵丁,共计两千九百七十三人。”
“冬衣的发放记录,不多不少。”
“正好是两千九百七十三件。”
听到这里,不少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沈然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魂飞魄散。
“但,我怎么看着,这粮草账目上显示。”
“每日领取的口粮,只够两千人食用?”
沈然的手指,重重地。
点在了粮草账册的某个数字上。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
“这多出来,领了冬衣,却不吃饭的九百七十三人。”
“是鬼兵不成?”
轰!
“鬼兵”两个字一出。
整个营帐,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白了。
冷汗,如同小溪一般。
从他们的额角、鬓边,疯狂涌出。
完了!
这是所有人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不不是的!”
一个负责兵器库的主簿。
急忙找补了起来。
“是是战损!对!是战损!还有逃兵!”
“有些兵丁减员。”
“名册名册还没来得及更新!”
他语无伦次地狡辩着。
“哦?是吗?”
沈然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他拿起那份兵员名册,翻到后面。
“减员的兵丁,他们的名字。”
“为什么还好好地待在军饷发放的名录上?”
“每个月,都领着一分不少的饷银?”
“这些多出来的军饷、冬衣、还有兵器。”
“都去了哪儿?”
沈然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
他目光如刀,扫过那一张张惨无人色的脸。
“还有!”
“雁门关的军饷,朝廷的规矩,是按月足额发放。”
“可我怎么从你们的账目里看到。”
“西大营的底层士兵,至少有三个月的军饷。”
“被你们以装备损耗,被褥更新,伙食补贴这些狗屁名目,克扣掉了?”
“还有一部分,更干脆,首接划入战死抚恤!”
“好大的胆子!”
“雁门关去年一整年,上报的战死总人数。”
“才一百三十七人!”
“你们这抚恤金,是发给谁了?!”
沈然的声音,己经带上了森然的寒意。
他将那几本账册。
“啪”的一声。
合拢,重重地丢在桌子中央。
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吏。
被这声巨响吓得浑身一哆嗦。
有几个胆小的。
己经瘫软在地,裤裆里一片湿热。
一股骚臭味,在帐内弥漫开来。
沈然皱了皱眉。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因为,不必了。
他转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就那么迈开步子。
缓缓朝着帅帐外走去。
他走过那些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官吏身边。
脚步不疾不徐。
帐内。
慕容雪看着那一堆罪证确凿的账册。
又看了看地上那些贪婪无耻的蛀虫。
那张绝美的脸上,怒火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