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信心
一行人穿过村庄,径直来到三江义渠的堤坝旁。
堤边立著一座简单的龙王庙。
庙中神像的模样,正是苏鲤鲤显化紫金蛟龙真身时的姿態。
苏尝瞥了眼庙內一人高的香炉,里面插满了燃得正旺的线香。
他又轻轻踩了踩脚下的大堤,能察觉出这採用土法混凝土混合竹筋与石块层层累积浇筑而成的新堤,修的很扎实。
他隨意找了块地坐下。
曹晴朗也不拘谨,挨著他坐在左边,裴钱则赶紧抢了右边的位置。
李槐对陆舫耸了耸肩,两人乾脆在三人身后坐下,一个揪著野草编蚂虾,一个扯著衣摆擦拭长剑。
当下他隨意找了块地坐下,曹晴朗也不拘泥的坐在了左边,裴钱赶紧抢了右边的位置。
李槐对陆舫耸耸肩,两人乾脆就坐在三人后面,一个揪野草编蚂蚱玩,一个拿衣摆擦剑。
苏尝望著眼前蜿蜒曲折、穿山过岭的义渠,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前世见过的另一条长渠。
同样是刀砍斧凿、肩扛人背,同样是人力铸就的奇蹟,是平凡之人,与这天地不平凡的斗爭。
苏尝转头看著晒黑了许多的曹晴朗微笑道,“晴朗,洪雅县的事安排妥当后,你打算做什么?”
年轻的读书人想了想,露出一口白牙,粲然笑道,“应该会先歇一歇,之前几趟义渠首尾的勘察,可把我累坏了。
再静下心读些书,年底种夫子怕是要考校我的学问。”
苏尝又问道,“那之后呢,要不要隨我去浩然天下,看看外面的世界?”
曹晴朗挠了挠头,有些好奇的问道,“苏先生,外边的那座浩然天下,到底是怎么个光景?”
苏尝沉吟片刻,“社会结构其实和咱们藕福地差不多,只是把叱吒风云的江湖人换成了山上修士,头顶上也有天老爷”盯著。
不过比起南苑国,浩然天下要大得多,而且天外有天,並非只有这么一座天下。
仙人的手段也更厉害,移山填海、摘星拿月,几乎无所不能。
当然,真要殃及凡间百姓,也比福地那些所谓的大宗师、门阀世家要酷烈得多。
我觉得你和种先生都该出去走走,迟些也无妨。”
曹晴朗点点头,语气依旧很务实,“等我再歷练两年,真正实践出真知,便请种夫子答应,隨先生去浩然看看。”
苏尝笑了笑,藕福地的时光流速本就更快,这里的两年,在浩然也不过短短数月。
用不了多久,就能在浩然与对方再见面。
苏尝没忘了身后的陆舫,转头问道,“陆剑客之后打算做什么?”
正擦剑的汉子没想到会问及自己,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正色道,“洪崖县的百姓能吃饱饭后,我瞧著有几个孩子根骨不错、悟性也好,是块练武的料。
我打算在这儿办个武校,教孩子们习武,好给种夫子说的军事学院储备些英才。”
苏尝笑著鼓励道,“那陆剑客以后可要多费心了,说不定將来这片福地的將种武星,都出自你门下。”
陆舫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苏先生说笑了。”
被青年弟子打败过的他,实在觉不出自己有资格担此看重。
他不知道,苏尝心中却清楚,陆舫的来头远比他自己想像的大。
这个来头不止是说陆舫掌握一门跟剑圣裴旻与三山九侯先生都有关係的指剑术,更是与兵家的渊源。
如当初兵家初祖姜赦被共斩、剥夺了武运,只保留一副阳神身外身用以棲息魂魄,阴神则被放置在一座福地,不断转世,一点点消磨意气一样。
兵家二祖,虽然过错大小不如姜赦,刑期也更短,得以只余一魄占据肉身,始终保持神志清明。
但是其余三魂六魄也被一一分离,分別放入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的九座福地当中或修道,或习武。
不管是这些分身是链气士兵解转世,还是武学宗师的正常去世,每一人每一世的成就,都不算低。
只是他们自己,从不知晓真正的“前身”与大道根脚。
这九人里,浩然天下有四位:
一位是中土神洲昔年的武道第一人张条霞。
一位是已离开剑气长城的刑官豪素。
一位是扶摇洲身披大霜宝甲的人间君主。
最后一位分身,便是此刻身处藕福地歷练的剑修陆舫。
先前苏尝来福地时,陆舫尚未过心关,身上的武道气运还不明显。
如今这位剑士汉子已然顿悟,身上正翻滚著足以让止境武夫都为之瞩目的磅礴气运。
见陆舫垂下头,苏尝看著这个略显不自信的汉子,认真道,“我没说笑,你日后在武道上的成就,绝对不会小。
说起来,我之后或许还要向你借些武道气运,不过放心,我向来有借有还。”
至於届时是用这气运衝破神到境最后半只脚,还是牵制武庙那位二祖、不让他轻举妄动,就要看具体情形而定了。
陆舫见苏尝说得郑重,不禁愣了愣,隨即释怀一笑,“承蒙苏先生看重,若是先生有用,届时想借多少便借多少。” 说著,他將一只手伸向苏尝。
苏尝抬手与他重重一握,在陆舫的手心留下一个心念光点,“一言为定。”
陆舫哈哈一笑,“駟马难追。”
两人刚鬆开手,便见一道老者身影从远方缓缓走来。
苏尝回头一看,然后站起身,“你们待在这边,我去跟种先生谈点事情。”
苏尝离开后,裴钱双手托腮,望著蜿蜒的河水与四周青青的冬麦。
说实话,她还没从方才百姓回眸注视时的震撼中回过神。这感觉就跟当年看见自家先生硬抗天道重压,率先一人拉著灵气云纤向北而行时相似。
她从没想过,普通百姓竟也能进发出那样的激情,拥有如此惊人的团结力。
可她又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激动什么、震撼什么。
只觉得曹晴朗和师父,乃至陆舫身上,都有种奇怪的力量。
那不是武力,却格外特別,让人忍不住想听话,想跟著他们做事。
她还不能完全明白这力量的由来,只低声喃喃,“嗯,做一个让人信任和尊敬的大侠,好像也很不错。”
河堤拐角处,苏尝刚好与种秋相逢。
多年不见,种先生双鬢霜白更多。
两人一起並肩走著,皆是感慨颇多。
苏尝没问对方莲藕福地如今的形势。
来之前崔东山有详细阐述,一路上他也已经看了许多,已经烂熟於心。
不过种秋还是开门见山的匯报了一事,“皇帝陛下如今已经有了退位修道之心。
只是希望他离开藕福地后,我们这边不要清算得太彻底,起码给她留下一位后人。”
苏尝笑道,“我们革命者又不是只会抄家灭门,只要他的后世子孙能够遵纪守法,不妄图復辟开倒车,靠本事和劳动吃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种秋点点头,“我对他也是这么说的。”
苏尝则问道,“种先生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种秋缓缓说道,“因为落魄山投入的大笔神仙钱和那位观主的离开。
以后这座天下,修道之人,山泽精怪,山水神祇,魑魅魁魎,都会与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
所以我准备率先厘定好香火神只一事。
不然整个天下,骤然拔高上限,容易变得乌烟瘴气,处处人不人鬼不鬼,神仙不神仙。”
苏尝点点头,“种先生安排就是。我虽然是这座莲藕福地名义上的主人,但是我不会肆意插手人间格局走势。
莲藕福地以前不会是我苏尝的庄稼地,大菜圃,以后也不会是。
有人机缘巧合,上山修了道,只要不搅乱人间、欺压百姓,安心修道,我便不拦著。
当然,愿意与凡人合力营造更好世界的,我也欢迎。”
种秋笑道,“苏先生是想要以藕福地这一座天下做浩然那边的实验田?”
苏尝愣了一下,点点头,“不曾刻意想过,不过种先生这么一说,確实有点像。
南苑国这边的实践,按我熟悉的说法,该叫特区,或是试点。”
青年隨即嘆了口气“不谈这些有的没的,这次前来,除了让两个孩子多些见识,看看南苑国的发展,还有件正经事要跟夫子说一下。
接下来尝安商行与大驪的第二场大仗,就要真正拉开序幕了。”
种秋轻声问道,“敢问苏先生,何谓第二场?”
苏尝继续道,“大驪铁骑的南下之路和我们的北上之路,都打碎了一切旧有规矩、王朝法统。
但双方比拼的,从来不只是马背上的战场。
没有修復和重建能力的破坏,都是自取灭亡,不是长久之道。
一场战爭,如果只是止步於掠夺,以战养战,毫无意义。”
种秋心思敏锐,已然领会了青年的言下之意。
果然,就听苏尝道,“接下来,翻身下马的大驪武夫,如何执行大驪的律法。
我们又如何推动我们的道路,才是重中之重。
北边做得如何,南方做得如何,就是我和大驪之间的第二场战爭。
法规和路线是死的,就摆在那边。但人是活的,需要更熟悉道路的人去引领。
所以我想要夫子要一些有实践经验的人才,你和晴朗也总不能一直窝在藕福地里。
大驪那拨上柱国和文臣,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瞧著我们呢,估计他们巴不得我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小巷之人,把半个宝瓶洲治成一片散沙。”
种秋笑道,“可我看得出苏先生很有信心啊。”
苏尝望向远处依旧热闹的村落、蜿蜒流淌的义渠,还有龙王庙中敬奉给鲤鲤的浓郁香火,语气坚定,“有晴朗、陆舫和夫子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民,我当然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