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放定
阮邛这突如其来的一问。
不只让青衣姑娘愣住,连一旁的苏尝也因此怔了怔。
其实后者在来之前就已做好准备,打算正式向这位铁匠铺汉子提亲。
只是进门后一直没寻著合適的机会开口。
没想到倒是平日总像防贼般防著他的阮邛,竞是主动提起了这事。
对方这突如其来的態度转变,让苏尝心头难得升起些不真实感。
他起身为汉子期满酒碗,带著几分確认,“阮叔,您这是——不反对我和秀秀姑娘相处了?”
阮邛端起酒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先前我拦著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少见过一面!
就是你这次回来,不也是大晚上就来我这边拐人?
要不是我看著,秀秀前晚就在你那落魄山过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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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你先给她定个名分,將来万一有了孩子,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
刚把饭菜咽下的阮秀,玉润的脸庞雾时间通红。
苏尝也好不到哪里去,尷尬的直想找地缝。
旁边的刘羡阳和徐小桥却是听得满脸笑意。
尤其是刘羡阳,自觉既是苏尝兄弟,又是阮邛大弟子,理当彻底促成这桩好事。
於是他端起酒碗,站起身向阮邛敬道,“师父,虽然苏尝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不少人,但绝不是喜新厌旧的。
这话,不是我跟他是亲近才这么说。
而是从他每次来这边,一有机会就会亲自给您和阮秀姐下厨,记得您和秀秀姐喜好什么,就能看出来的。
其实早在泥瓶巷那会儿,我和陈平安挤在一张长板凳上,吃著苏尝端来的稀饭和咸菜的时候。
我就真心觉得,苏尝是个会照顾人,会过日子的。
以后成亲了,他肯定不会辜负阮秀姐的一片心。
不然別说师父,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將来成了十四境,他就会变了初心吗——我是不信的——”
说道最后,刘羡阳將碗中酒水一饮而尽,“我这话千说万说,到头来还是一句。
您要是觉得苏尝值得託付,他和阮秀姐的婚事,就別拖著了。”
阮邛也將手中一碗酒一饮而尽,隨后將酒碗放下,在碗底与桌面相触时稍稍加重了力道。
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兵家圣人,此刻望著並肩而坐的女儿与苏尝,目光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柔和既然秀秀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个青衫年轻人,他这个当父亲的,终究不能再拦著。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也是愁。
所以他轻轻重复著刘羡阳最后那句话,只说了三个字,“別拖著。”
这自然是说给苏尝听的。
从刚才起就没有坐下的青衫年轻人,当下郑重一拜,“多谢阮师成全。”
接著苏尝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小匣,双手奉上,同时解释道,“里面是我在北俱芦洲斩杀韦赦后得到的金身灵气种,对於阮师铸剑应该有些用。”
阮邛知道他这是说的谦虚了,蕴含著半步十四境修士金身碎片与大量灵气的金种,岂止是对他铸就活剑仙兵有些用?
应该说是能帮他在铸剑之道上更上一层。
但是阮邛却没有即接过,而是挑了挑眉问,“这就急著送聘礼了?”
苏尝知道对方这不是有意在最后为难一下,而是真要定下婚事,落魄山这边好歹得出一个长辈作为见证人。
所以青衫年轻人表情郑重的道,“这只是放定。之后送聘书、择吉日、以及迎亲的相关事宜,我会请崔老爷子出面商议。”
见他早有周全计划,阮邛也便不再多说什么,大大方方的將玉匣收下。
从进门起,作为陪同的崔东山就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听见自家先生如此说,才笑道,“我爷爷操办这事,估计要比我成婚还上心。”
接著白衣少年扭脸转向青衣姑娘,笑嘻嘻行了一礼,“学崔东,见过师娘,师娘別忘给喜。”
刘羡阳和徐小桥也起鬨著要吃。
阮秀想了想,还真从怀中掏出自己那个包裹著甜点的手帕,和苏尝一起从中挑拣著果分给他们三个。
阮邛的目光在女儿那张桃眼眸微微眯起的脸庞上停留片刻,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温婉妇人的身影。
若是秀秀的娘亲还在,也肯定会含笑点头,赞成这门亲事吧。
念及此,他心头一阵酸涩。
他阮邛此生不欠天不欠地,就连许他自立的风雪庙祖师爷那,也因为得高大女子的授法而还清了。
唯独欠秀秀娘亲的,却永远还不完了。
只因她前世逝去时尚未躋身中五境,即便转世为人,也绝无可能忆起前尘往事。
在阮邛看来,失去了共同记忆的转世之身,终究不再是他的妻子。
与其执意寻找,不如让她永远活在自己心里。
这也是他执意要铸成一柄通灵仙剑的原因。
將心中关於她的点点滴滴熔铸入剑,或许也能让记忆中的她获得永生。
这顿酒,一直从中午喝至傍晚黄昏。 虽然没有用修为化解,但苏尝也只是喝了个微醺,阮邛却是结结实实喝高了。
从一开始还在那边摆些长辈的架子,劝苏尝这个当女婿的,好好跟自家姑娘相处,千万莫要辜负了她。
到后来阮邛却也不再说话了,也没有继续倒酒。
只是喝完最后那碗,就起身离去,往铸剑屋子那边走。
大概今天这个男人,实在忍不住想要与心中那个身影说一说这么件事。
吃饭的地方,离阮邛在山顶的铸剑房並不远。
故而可以依稀听见那边阮邛打铁铸剑的声响。
一锤下去,火星四溅,满屋內外亮如白昼,从远处望去,忽明忽暗。
就像山上悬了一盏风中灯火,为心中的人指引归返的方向。
阮邛离去之后。
徐小桥陪著阮秀一起收拾过碗筷。
刘羡阳和崔东山却说要再跟苏尝多喝点。
喝到后来,前面两人就开始说胡话了。
一个说自己今后大概也许会试著將纸片人融入泥偶里,自己亲手做一个喜欢的姑娘,要苏尝帮忙多画点图样。
如果能让对方真的活过来就更好了,这样也不算是对不起刘家的祖宗。
一个说自己对不住爷爷崔诚,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让爷爷当初因为自己而心念受损,疯疯癲癲,差点一蹶不振。
又“骂”起老崔,不止把他自己那把老骨头架在火上烤,还把身边人都拉入局中。
届时这老傢伙粉身碎骨,身败名裂,估计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內情。
到最后,白衣少年已经满脸眼泪比喝进肚子里的酒水更多了。
苏尝只得坐在他们俩身边,一边耐心听著刘羡阳说著翻来覆去要他多画点好看姑娘的话,一边拦著一个劲找酒喝的白衣少年—
徐小桥和阮秀就没去屋子,一直待在院子那边閒坐。
听著酒桌那两位的醉话酒话胡话,她们对视无言。
最后是徐小桥扶走了刘羡阳,苏尝把崔东山背回了落魄山。
去了趟竹楼那边后。
苏尝独自坐在落魄山崖畔,用喝茶来解酒。
此时已是月照长空,云生满谷。
阮秀来到他身边,坐在一旁,一同看著山下清涧水流明,游鱼如浮空往行。
虽然刚说定了婚事,但与苏尝独自相处,阮秀也没什么难为情。
刚开始就只是有点措手不及,才会扭捏。
她又不是不喜欢苏尝,没什么好害羞的。
低头看水中月的苏尝想起一事,从袖中摸出一方印章,攥在手心,轻轻摩挲。
阮秀知道那方印章是谁送给苏尝的。
犹豫了一下,她突然说道,“你真想好了?宝瓶她们的事,终究是藏不住的。“
她倒是无所谓,可苏尝毕竞是尝安商行的掌舵人,受太多人瞩目。
苏尝笑了笑,“我们自家事,自家人一起做决定就,干嘛在意外人说什么閒话。秀秀姑娘觉得呢?”
阮秀柔润的脸上浮现出小小的酒窝。
她自是半点不在意啊。
铁匠铺子那边。
刘羡阳和徐小桥也在一边聊天,一边醒酒吹风。
听到前者隨口说到允诺苏尝把青牛背卖给观道观观主,给商行换取一件半仙兵和种苗育英的事情。
徐小桥有些发愣。
虽说刘羡阳常说年少事。
其实她还是不太理解,他跟苏尝的关係怎么可以那么好,连带著这么大的机缘说送就送。
更让她觉得没道理的一点,不止是心比天宽的刘羡阳,心思幽深的崔东山也那么信任苏尝。
甚至愿意在后者面前展露最深层的感情。
徐小桥一直觉得那么聪明的人,是不太会愿意依赖他人的。
尤其是认定的事,定会格外坚决,道心难移。
可在苏尝面前,他却像个全然卸下防备的少年。
刘羡阳笑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徐小桥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点点头,“难道不奇怪吗?”
刘羡阳摇摇头,“其实不奇怪,因为苏尝对我们没变,所以我们对他也没变。”
落魄山的小院里。
赤脚的老人,守在睡著的白衣少年身边。
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