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寥寥凡人不曾小
这时候,杨家院里。
在三位祖师先后离去后,苏尝也带著米粒返回了落魄山。
暖树没跟著一起,而是留下收拾桌椅和茶碗。
阮秀则去了铺子那边,不远不近的看著道祖与景清於小镇游歷。
在与老道人见了一礼后,苏尝好像没来由问了一个问题,“老道长,当人间今后再无十五境,已经是十四境的,会如何看待有机会成为十四境的修士?”
这话明显是替他和自家学生问的,如果两人的合道真拖延到三位祖师散道之后。
那么老十四境会不会接著阻碍他们,便是必须考量的问题之一。
老观主呵呵一笑,並不直接回答,而是轻声道,“真要把学宫惹闹了,礼圣不管不顾,也未尝不能进入十五境。”
崔东山则忍不住出言问道,“那如果礼圣也离去,几座天下是怎么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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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观主笑眯眯道,“这个问题,问得大逆不道了。”
崔东山双手併拢,高举头顶,使劲摇晃起来,故作害怕道,“无礼,太无理了。不过咱们礼圣脾气好,不会斤计较我的无理取闹。”
苏尝没理会他的耍宝,换了个天下问道,
“青冥天下那边,在道祖散道之后,大掌教失踪多年,陆沉又万事不管,余斗会不会直接动用一座白玉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拘拿所有十四境修士和大部分飞升境?
有无这种可能?如果有,青冥天下那边,有没有人管,能不能拦住余斗?”
老道人还是保持微笑,“吴霜降曾经为余斗送过一句讖语,舟中之人尽为敌国。或许有朝一日,可以看到青冥道脉大战白玉京。
不过我倒是觉得不管你家先生现在做的事情能否成功,几座天下的山巔修士都已將这个过程看在眼里。
如此一来,你就有可能会比那个余斗,率先成为眾矢之的。
无论怎么说,確实几座天下都要变天了。”
崔东山点点头,“是要变天了,有坏有好吧,反正我如今更倾向於后者。”
老观主有些好奇的问,“为何觉得好会更多?”
崔东山一本正经道,“因为有我先生在啊。
老观主呵呵笑著起身,“落魄山真是个好地方,贫道不虚此,这门风极正。”
眼见他要走,苏尝立刻挽留,“老观主別急著走啊,去我们落魄山腰上的农场田垄上看看?”
老道人不说话,就冷覷著他,显然还没忘记先前景清提过的什么“给奶牛配种”的混帐话。
青衫年轻人脸上浑不在意的笑道,“就在咱落魄隨意散个步已,前辈这都不答应,未免太不近情了。”
苏尝这么执著挽留这位老道人,自然不是妄想对方真去给母牛配种。
而是这位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有一桩玄妙神通。
其所过之处,脚下大地泥土中的污秽浊气,便能自行转化为精纯清气。
而这种玄之又玄的清气,要比那修道之人视为大道根本的灵气,更加无法以人力获取0
如果说灵气,是修行之本。
那么清气,就是生命之源。
凡间农家素有“埯青”、“压青”之术,就是以牛脚裹布践踏轻薄土地,能使弱土转强,其渊源便暗合此理。
然而寻常青牛压田,不过改善土质。
老观主每一步踏出,却能使所经之地,化为最適宜耕植繁衍的沃土吉壤。
正因有此玄通,这位老观主才有资格担得起那份“”脾。
若让诸子百家中的农家老祖师见得他,只怕会比崔东山更加殷勤热切。
毕竟,这可是关乎五穀丰登、民和年丰的真正祥瑞。
眼下对方送上门来,此等千载难逢的机缘,岂能错过?
苏尝恨不得立刻引著老道人走遍自家所有山头,再一不留神拐进那青秧洞天里头。
做人嘛,就得这么“脚踏实地”,为民生食禄谋万世之基。
老观主摇摇头,“请人办事,总得送上等价的礼吧?这么简单的盈亏之道,需要我来教你们?”
苏尝笑了笑,“那老道长提条件就是了。”
老道人开门见山说道,“龙鬚河畔的那片青牛背山崖,贫道要带走,如今那边的地界,名义上归谁?大驪朝廷,还是那个依旧顶著个圣人头衔的阮邛?”
如果是大驪,他来驪珠小镇这一趟,走的路就够恩泽绵长。
如果是身为山上修士的阮邛,拥有这条龙鬚河山水地界的归属,就隨手与他做笔买卖好了。
为何给阮邛这个面子,当然还是他那个女儿阮秀的关係。
依仗境界,强取豪夺?
如此行事,跌份不说,关键还是要讲究一个天道循环。
个修道之士,只要年活得够久,就会真真切切明白个道理,欠了债,就必然需要还债。
除了像是三教祖师那样的一家之主,整座天下都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则两说。
苏尝转头望了眼崔东山。
后者伸长脖子,望向那条河水,开始算帐,“巧了巧了,可不就是咱们落魄山的家业—至于田契嘛,若是老观主想看,回头我就去翻找出来——”
老观主哪里是好糊弄的,怕崔东山是在胡说八道,直接分出三粒心神,分別去了趟郡城和县衙的户房,以及龙州窑务督造署,迅速翻阅了一遍户籍田契。
甚至將那条古称浯溪的龙鬚河,河道变迁、田地,都一併仔细推衍了一番。
老观主收回心神,微皱眉头,看了眼河边铁匠铺子里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剑修,刘羡阳。
崔东山抚掌而笑,“老观主,我没瞎说话吧?刘羡阳也是我们商会自家人。
,老观主说道,“你去帮贫道与那刘羡阳开个价。”
与这个喜欢梦游的年轻人,还是少点牵扯为好,他自然不是忌惮一个年纪轻轻的剑修,而是担心一著不慎,被其背后的某尊远古神灵在万年之前,循著脉络找到尚未得道的“自己”。
要是对方一剑自上游抹去源头,岂不是万事皆休。
老观主眯眼笑道,“你要是想著帮他坐地起价,也是可以的嘛。”
崔东山朝苏尝那边望了望,见后者点点头。 他便喝了一大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以心声遥遥喊道,“刘大头刘大头,我替我家先生有事相求!”
铁匠铺子那边,刘羡阳正在檐下竹椅上嗑瓜子,忙著跟一旁的李槐交流照著纸片人捏雕塑的心得呢。
听到了崔东山的心声,他头也不抬的回道,“啥玩意儿?有事相求?求?那就別开口了,我没有这样的兄弟!”
崔东山抽了抽鼻子,拿袖子擦了擦脸,什么叫兄弟?这就是了!
崔东山赶紧將大致情况与刘羡阳说了一通,很不见外。
说了这笔买卖的好处,但却没谈什么补偿,什么折算成穀雨钱给刘羡阳这种话。
刘羡阳这才抬起头,“他娘的,屁大事儿,好说好说,记得让那位冤大头给够本钱!”
老观主突然眯眼说道,“崔东山,你再与刘羡阳说一句,那石崖炼化得当,就会是件仙兵。”
崔东山毫不犹豫就转述了这句话。
刘羡阳当场跳脚道,“仙兵?!崔老弟你赶紧加价,让那个买家往死里加钱!
行了行了,反正就这么点事,別烦我了啊,不然我跟苏尝这兄弟都没得做。”
崔东山果真不再言语,从龙鬚河边收回视线。
刘羡阳这样的人,其实是谁都会羡慕几分的。
老观主问道,“这个年轻,可真知道仙兵有多难遇见?”
苏尝笑道,“知不知道,都还是那个刘羡阳。”
老道人稍稍一愣,隨后也笑了笑。
人和道,都贵在一个字,真。
崔东山挤了挤眼睛道,“前辈,除了高抬贵脚帮忙踩踩农秧,看看牛场之外,再添点东西,给个符合一件仙兵的价格吧?”
老观主伸手一抹,桌上凭空铺出一张紫气升腾的云纹纸,双指併拢作画出五岳真形图o
天下道书最重者,莫过於写三山文、绘五岳真形之符图。
早先的修道之士,寻名山觅大水,开山立派,临水建城,多佩此图。
山鬼魑魅,水仙怪异,一切邪祟不敢近身。
只是后世绘製这种道图的练气土,根本不得其道法真韵,属於不得其门而入,形都不似,神气自然更散。
老观主知道落魄山这边需要庇护大量凡人,都不用多说什么的,便拿出了此图。
裴钱和小米粒趴在桌上,看著图上云纹变化,嘖嘖称奇。
崔东山捻起画卷一角,轻轻晃了晃,掂量了一下重量,猜测这位老观主是第二次如此施展神通了。
毕竟若是首次,至少会是仙兵级的重宝。
但手中这幅可以誉为次一等真跡的真形图,就要逊色一筹了,约莫不过半仙兵品秩。
描图如拓碑,摹拓越多,意思越浅。
不过这画拿来裱成图,悬掛城池营垒之內,依旧了不得。
横祸不起,禎祥云集,无百病侵袭,岁寒大飢的忧患。
崔东山嘆了口气,“前辈,装裱掛在墙壁上,到底不如配轴方便携带在身啊。”
老观主无动於衷。
跟苏尝一起回来的小米粒一直盯著桌子。
除了刚才好奇五岳图之外,她现在主要是担心瓜子被裴钱磕没了,或是茶水不够了。
她突然发现大白鹅一只手绕在背后,朝自己勾了勾。
小米粒使劲皱著两条小眉毛,大白鹅这是要干嘛?
自己这个机灵的小脑阔儿,不太够用了啊。
她用心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哩,那就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嘍。
她不管了,就自顾自將一句话提前说出口,踮起脚尖,对那位神色慈祥的老道长大声喊道,“老道长,茶水喜欢不得?要不要送你些茶叶?”
老观主笑著点点头。
小米粒立即飞奔给老道长拿茶叶去了,一边跑一边转头提醒道,“老道长,不是赶客啊,继续喝茶嗑瓜子,稍等刻,不著急啊,我帮忙多拿些。”
老观主站起身,只是桌上便跟著多出了两支白玉画轴。
苏尝跟崔东山相视一笑。
果然还是咱们右护法的架子大,最有面子。
老观主一挥袖子,將那块石崖收入袖中,河畔青崖其实依旧在,形在神离罢了。
崔东山收起了画卷和白玉轴,然后与苏尝都站起身,这点待客礼数还是要讲一讲的。
不料老观主重新落座,冷笑道,“怎么,贫道说这要动身了吗?落魄山就这么待客?”
苏尝笑问道,“那老观主不如上吃顿饭再於活?”
这话活像是主家哄牛拉犁的话术。
於是老观主又站起身,“饭就不吃了,就当你欠贫道一顿饭,以后到了青冥天下,你得还。
如果你就这么栽在浩然天下,就当贫道什么都没说。”
苏尝笑著点头。
老观主最后从那个黑衣小姑娘手中接过一罐茶叶,道了一声谢。
小米粒挠挠头,“老道长太客气嘞。”
老观主举目远眺。
只见落魄山山腰和远处几座临峰上。
皆有遗民开垦出的梯田,层层叠叠,育满青苗。
水牛犁田,奶牛吃草。
山水绵延,水低山高。
所以当初那些人为何登天,为何修道?
只因人在山水天地间,不曾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