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算帐
高瘦老道人的问题刚出口,身躯便直直栽倒在地与此同时,一道縹緲虚影自他原身中浮现。
正是青冥天下第五人、大玄都观观主孙怀中的阴神。
望著眼前气质陡变的孙道人,苏尝笑著回应,“我家先生从不讲什么“吃亏是福”,只教我恩怨分明。”听见恩怨分明四个字,孙道人的麵皮抖了抖。
他回头看了看昏死过去的狄元封,脸上再度泛起几分无奈之情。
狄元封是他一路观察的有缘人,本打算秘境之行了结后,便寻个由头收为弟子带回青冥。
可这位预定的徒弟,刚被人一拳打得半死不活,他这个便宜师父却也说不了什么。
毕竟是狄元封先意图杀人夺宝,理亏在先。
苏尝根本没在意那个狄元封,只是警了眼孙怀中遗弃在地上的假身,问道“孙道长此刻捨弃这副皮囊,是不打算再装作散修游歷浩然了?”
孙道人翻了个白眼,摇头道,“此处本就是我浩然游歷的最后一站。况且还有你这么个傢伙在这儿添乱。”
说著,孙道人嘆了口气,转头望向神龕,那里供奉的神像正是他的师弟青李。
后者与他曾同为青冥天下剑仙一脉的中流砥柱。
师弟天纵奇才,修行登峰造极快,但陨落的也极快。
原因就在於师弟做那些落在天下眼中的大事壮举之外,还始终做著一个实验。
秘境中那头喜好炼山的妖物,其实被一头化外天魔寄居而不自知,师弟便试图將这头化外天魔以道化之。
可惜被白玉京某个脾气不太好的知道后,对方竟破天荒身穿法衣,携剑访山。
受了那个道老二的倾力一剑,师弟最终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整座青冥天下,都说他师弟是虽死犹荣,能够让道老二全力出手,是三千年未有之事。
孙道人对这些看似好话的混帐话,不愿多管,只是心中多少觉得有些闷气。
在孙道人的沉默间,苏尝也顺著对方的目光看了一眼神像。
不过他的视线並没有停留太久,最后又落在了那三根青烟畏升腾的山水香上。
看苏尝还在在意那借出的三根香,孙道人顿时气笑,“真在这事儿上这么小气?以你的脑子不应该想不到,留著这三根香火情,之后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到。总比现在换掉要更好。”
苏尝点头,“自然想的到。一个有望十四境的剑修主动给人情,的確不常见。
孙道人有些狐疑的望著青衫年轻人,“那你还——”
他话没说完,便被苏尝出声打断,“如果这上面是將偌大一个永州、一州诸国聚拢在一起,被称为宋师的宋茅庐道长的话,不用孙道长借香,我自己就会献上。
毕竟宋道长死,是身为道门剑仙一脉的关键人物,却做了许许多多不该他来做的纸面文章。
如设义舍救济贫苦教徒,置义米肉以供行人量腹取食,公平买卖—
仅凭一人之力,就拢起了百玉京之外的將近六成道门势力。
虽无立教称祖之名,却已有一教教主之实,声势浩大,已经动摇了白玉京的权威,被白玉京忌禪而受牵连。
最后他寧肯身死道消,也不愿苟延残喘,被拘押在白玉京的镇岳宫烟霞洞里。
我还曾听闻,他说过有一天真要去白玉京,既不会做客人,也不当阶下囚,只能是问剑。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一个值得我尊敬的前辈和先驱。”
孙道长点点头,对苏尝的这番话倒是很认可。
哪怕在他这个师伯眼中,宋茅庐也是惊才绝艷的存在了。
苏尝顿了顿,接著话锋一转,“但如果是这位道號黄柑的青李道长,我就要跟孙道长明算帐了。
我相信他试图道化天魔的初衷不是想作恶,而是想以自身道法“驯服”天魔,將其转化为可控的力量。
但化外天魔本身就是修士避之不及的“天地大害”,如同最烈的野火。
而青冥天下作为道家根本之地,无数修士道基在此,堪比“堆满乾草的屋子”。
青李道长试图以一己之力“道化”天魔,就相当於在草房子里吹火星。
哪怕他的初衷不是放火,但一旦失手就是燎原之势。
而且就我所知,以青李道长的道法,根本没有兜底和容错的余地。
以一己之心置天下於险地,我实在无法理解和同情。”
孙道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因为就像苏尝一句“恩怨分明”,便让他无法为狄元封挨的那一拳辩驳一样。
师弟的死,到头来他也怨不得白玉京。
只能怨师弟自己拖泥带水,连让他这个做师兄的报仇都找不到由头。
世间死法千万种,唯独“自己找死”这一种,最不用救。
孙道人有些意兴阑珊的与苏尝一同走出道观广场上乱斗的修士也因他们的出现,而防备的停战。
天穹上,一位高大老者凭空浮现,隨意警了眼山顶道观。
遥想当年,他追隨那人修道,山中藏书极丰,他也算遍览群籍。
一次那人问他看书如何,他答,“道家典籍生中有死,有点冷;佛家经文苦中有乐,有点热;儒家经义规规矩矩,有点烦。”
那人笑言,“读进去了些许,远未读出来,人在深山中,见山不见人,还不算好。”
只是不等他再多看书,便遇那场剑气如暴雨的惊天变故。那人临终前为破天幕,將这座小天地与他一同送出家乡天下,无力约束下只能约法三章,不让他祸害一方。
可岁月悠悠,隨著闯入此地的修士一次次打碎木像,他一次次缝补拼凑,对那人仅剩的敬畏渐消,约法三章再非束缚。
反倒是那缕剑气仍在苦苦支撑,不让他从容吞噬更多人。
他警了眼广场中那些死在乱斗中的修土尸体,喷喷摇头。
多少年了,这些蚁还是这么轻易的为了一些蝇头小利,互相爭斗不休。
接著他看了眼从观中走出的一老一小,眉头微皱,若是两人胆敢坏了他看人廝杀的乐趣,那就可以先死了。
天地接壤,大劫临头。
刚好拿来杀鸡做猴,好让那些小崽子愈发相信此地,是某位远古飞升境修士的修道之地。
他所要付出的代价,无非是消磨几十年光阴积攒下来的表面修为而已。 对於他这种存在,光阴不值钱,砥礪道心,修行道法,才最值钱他轻轻踩了一脚,又被那缕剑气瞬间搅烂身形。
不过山脚那条幽绿河水,已经异象横生,先是涟漪阵阵,然后开始如水沸腾。
接著分別走出一尊身高五丈手持银色长枪的青衣神人和一尊手捧铁的神灵。
与此同时,白玉拱桥也云雾飘摇,最终凝聚出一位白衣神女。
她金色眼眸,面无表情,手持一道好似道门宝浩的画轴。
三尊神一同前往广场,似乎是想要屠杀剩余的修士。
广场上一位肩头挨了高陵一道拳罡擦过的年轻人,看著这一幕,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坐在一边。
他身上那件锦缎袍子,被那道雄浑拳罡波及,早已松垮稀烂。
这位下五境修土,先前廝杀起来,倒是热血上头,先吃了北亭国小侯爷一记术法。
竟是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事后又莽莽撞撞衝上去,差点一头撞到那高陵的拳罡当中。
如果不是被一位少女一巴掌拍开,已经死无全尸了。
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女抹了把脸,一路走来,歪头朝地上吐出好几口血水。
最后她大大方方站在年轻读书人身边,说道,“姓怀的,接下来你就跟著我,什么都別管。不用像先前打算拼死都要救我了。”
少女正是彩雀府金丹孙清最器重的嫡传弟子,柳瑰宝。
彩雀府上上下下,连同武在內,都觉得少女会成为下一位府主,没有任何悬念。
所以苏尝来此地的消息,孙清並未对她隱瞒,年轻人有些难为情,谁救谁都不好说。
少女摘下腰间酒壶,递过去,“喝点酒,壮壮胆子?”
年轻人摇摇头,脸色微红,“柳姑娘,我喝不来酒的。”
少女便自己喝酒起来,一抹嘴笑道,“怀潜,你是想说『於礼不合』?”
年轻人哑口无言。
柳瑰宝反正很中意他,尤其是使劲装著自己是一位老江湖、那份故作精明的痴傻。
那些个装出来的机灵劲儿,真是憨得可爱。
兴许是柳瑰宝自己太早慧多智,对於这个境界修为不曾作偽的怀潜,反而瞧著就喜欢。
就像师父说的,喜欢一个人若是要讲诸多理由,那就不是真正的喜欢,师父每次喝酒醉,与她这个弟子吐露心扉,说那齐景龙的种种事跡。
然后无意间蹦出这种话的时候,其实也很可爱的。
此时怀潜也注意到了那个刚从道观之中走出来的青衫年轻人。
想起对方之前一拳砸晕狄元封的画面,他自言自语道,“就这个傢伙,还算有点能耐。”
柳瑰宝耳尖,疑惑道,“什么意思?”
怀潜想了想,微笑道,“字面意思。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转头笑问道,“柳姑娘,想不想今天就当上彩雀府的府主呀?”
看著怀潜神態迥异於前,柳瑰宝一瞬间就倒掠出去,“你到底是谁?!”
怀潜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来北俱芦洲之前,老祖宗就告诫我,你们这儿的剑仙不太讲理特別喜欢打杀別洲天才,所以要我一定要夹著尾巴做人。”
柳瑰宝眼神冷漠,心思急转,却发现自己如何都无法与师父孙清以心声涟漪交流。
怀潜嘆了口气,“柳姑娘,你再这样,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他其实一直在可怜这个傻姑娘,想告诉这位什么叫有缘无分。
他来此地本是奔著那缕剑气,逗弄她只是为了解闷。
之后他还打算去北方见大剑仙白裳,不出意外,这位第一剑仙该会出门迎接。
这位年轻读书人模样的外乡人,抖了抖袖子,望向那三尊被唤出的神,“不与你们浪费光阴了。这点小把戏,看得我有些反胃。
我得教一教这位乡下老天爷,什么叫真正的符篆了。”
怀潜双手轻轻一拍,身上瞬间披掛上品秩最高的古老香火神灵甲。
他望向天幕某处“这么特殊的妖气,还喜欢炼山为食,浩然天下可没有这种畜生。
商量一下,廝杀过后,我若杀不掉你,你也拿我没辙,就跟我去中土神洲,保证你前程极好。”
云海低垂,那位高大老者显出巨大法相之身,微笑,“小娃儿好大的口气。”
怀潜点头,“没办法,我家老祖是中土神洲十人之一。”
事实上,龙虎山小天师与洲刘幽州都是他好友。
老者沉默。
怀潜又道,“说句不好听的,我就算伸长脖子让你动手,你敢杀我吗?”
他加重语气,“你敢吗?!”
老者依旧不语。
怀潜环顾四周,“这些废物,是你来杀还是我来?”
隨即他不耐烦道,“还是我来吧,你的手段我看腻了。”
他捻出两张青色符篆,先隨手丟出一张,“缚以铁札送鄯都,请来阴神扫凡尘。“
半空立时出现一尊鬼气森森的黑袍阴吏,手拿铁链。
接著他再扔出一张,“驱雷公,役雷电,有道真武唤尊神。”
一尊金甲神凭空出现,浑身交织耀眼雷光,双脚落地时山头震动,牵动整座山的山水气运。
然而就在怀潜信心满满的准备使唤两尊神,大杀四方之时,广场之中,刚与孙清匯合的青衫年轻人,用有些无语的眼神警了眼一金甲,一阴神,“你们出来前,也不看看谁在这秘境里面?”
他话音落下。
才注意到他的鄯都阴神与金甲神人,同时深躬而拜,不敢抬头。
天地寂静。
无论是老者,亦或者怀潜,在这刻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