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春露圃围
苏尝就带著甩不掉的黑衣小姑娘一路逛盪，
两人曾一起坐在一条街上的墙头，看著两家的门神相互吵架。
青衫少年当时给小姑娘贴了一张符篆，让她能远远瞧清楚后，两人就坐在远处墙头上看热闹。
此后他们还在一座占地很大却破败不堪的某位娘娘祠庙旁边，亲眼见到了三位漂亮女子，从祠庙西廊姍姍走出，去与一位阳间书生私会。
不过那之后的羞人光景，苏尝就没去看了，也不许去小姑娘偷窥，
没能见识到不曾在书本上看过的画面，哑巴湖大水怪有些不开心。
后来他们又一起看到了山神嫁女给水神之子的场景。
苏尝带著小姑娘让出了道路，站在一旁观赏著锣鼓喧天的大排场。
山神爷队伍那边的一位老嬤嬤，瞧出少年的不凡，主动过来递上了两个喜钱红包。
看著里面的几颗小暑钱，小丫头心情立即就又好了。
小姑娘的心情，是那天上的云。
来也无影，去也无踪。
苏尝一路上观察著小姑娘。
小姑娘也观察著苏尝。
小姑娘记得苏尝每次在旷野露宿生活做饭的时候，都会取出一把小巧玲瓏的飞剑，砍木头。
也记得苏尝劈木头的时候，偶尔会抬头对目瞪口呆的她一笑。
小姑娘其实可半点笑不出来。
毕竟那可是仙人的飞剑，把她切做酸菜鱼，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功夫。
小姑娘还记得苏尝年曾经帮著庄稼汉子下地插秧。
青衫少年去往田间忙碌的那会儿，好像特別开心。
一开始乡野村夫们还害怕这个年轻后生是瞎胡闹，帮倒忙。
不曾想真正上手了，比他们半点不生疏。
等到劳作之后，村民们想要邀请他们去吃饭，可少年又笑著带她离开了。
虽然这些鸡毛蒜皮事儿，与少年之前在湖畔打发金乌宫晋乐，斩杀黄风老祖的行为相比，都不太威风赫赫。
跟著少年这么久，还是谁都不知道她是一头哑巴湖大水怪。
见著了谁，少年都只会介绍她姓周，是个有些憨憨的小丫头，然后啥都没啦。
但小姑娘却还是觉得倍儿有意思。
再后来他们俩一起坐在一座人间繁华京城的高楼上看夜景。
头顶是璀璨星宇，脚下是万家灯火。
星宇广，灯火微茫。
然而少年却说天上星，只是未熄的余暉；人间灯，方是初燃的新光。
小姑娘听得新奇，便劝少年多说一点。
他便又说有人教我，这人间，还有许多薪火未点亮，待它们连成地上的星河，天上的光也要为之黯淡。
小姑娘问什么时候能看见这一幕。
少年沉默了一下，说可能会很久很久，但他不会忘，也不敢忘。
这答案让小姑娘莫名有些忧伤。
这伤感起初只是米粒大小，但对一向没心没肺的她来说已算是破天荒了。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怀念家乡了。
可明明她这一路走来，半点都不想。
她转头看著少年的侧脸，想要知道心中的伤感是为何。
但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好像想起了一些想念的人，难忘的事。
似乎还—有些孤单？
可能吧，谁知道呢。
她只是一只年復一年、偷偷看著那些人来人往的大水怪。
她又不真的是人。
这么一想，小姑娘心中的伤感更多了。
她刚准备低头，就看见少年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著问道，
“小丫头，哭丧著脸干什么，饿了要吃夜宵吗？”
在对方明镜似的瞳孔里，黑衣小姑娘能清晰看见自己如今模样的倒影。
查拉著眼眉的小女孩，果然看起来憨蠢寒蠢的。
也在这一刻。
想起自一起远游以来，对方每次都喊自己为小丫头，而不是水怪的小姑娘，觉得自己可能好像真的知道一点点什么叫做人了。
恢復心情的她，之后毫不客气的大吃了一顿。
事后才知道那傢伙是拿她收到的红包付的钱。
这天，他们终於到了可以乘坐腾云驾雾的渡船的春露圃了。 这一路好走，累死个人。
站在一座处处都是新鲜事儿的仙家渡口，黑衣小姑娘瞪圆了眼眸，差点没把眼睛看得发酸。
只可惜双方事先约好了，到了修士扎堆的地方，她必须站在少年边儘量少说话。
不然她高低得叫几声寻常修士都闪开，哑巴湖大水怪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那晚上过去之后，她就没那么在意自己是不是人了。
苏尝带著她逛了家书铺。
黑衣小姑娘感觉有些无聊，
“上雅阁那边喝个茶水也好啊，我刚才可是瞧得真切。
有两位妙龄衣裙华美的女子，模样真是不差，这可是红袖添香的好事唉。”
苏尝轻声笑道“你要是个男的，我估摸著在哑巴湖那边待久了，你迟早要见色起意，为祸一方。
若是那个时候被我撞见，青馨府抓你，或是给金乌宫掳去，我可不会出手，只会在一旁拍手叫好。”
黑衣小姑娘气得就要一拳打在这个口无遮拦的傢伙肩头上，
“胡说，我是大水怪，却从不害人！嚇人都不稀罕做的！”
苏尝不以为意，“动手的话，要付一颗雪钱。”
小丫头瞄了一眼这傢伙后脑勺，想换个地方来上一拳。
不曾想少年又说道，“想打头的话，打不打得到，都要一颗小暑钱。”
小姑娘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家底，刨开那颗算是给自己赎身的穀雨钱，其实所剩不多了。
难怪那些路过哑巴湖的江湖人，经常念叻那钱財便是英雄胆啊。
她皱著眉头，想了想，
“要不你借我一颗穀雨钱吧？我这会儿手头紧，试不了几次。”
苏尝乾脆就没搭理她，只是笑了笑，“听说酸菜鱼贼好吃。”
小姑娘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她滋然欲泣，蹲在一旁默默擦拭眼泪，她又机灵又命苦啊。
书铺里边没什么人，但是门外路过的人不少，聊著许多新近发生的趣事。
只要是一说到宝相国和黄风谷的，小姑娘就立即竖起耳朵，格外用心，不愿错过一个字。
有人说那黄风谷的黄袍老祖竟然身死道消了，却不是被金乌宫宫主的小师叔一剑斩杀。
好像黄袍老祖是因此受了重伤，然后被宝相国一位过路的大德高僧给降服了。
但是不知为何，那位老僧並未承认此事，却也没有透露更多。
小姑娘气得摇头晃脑，委屈得转过头，压低嗓音，
“我可以现出真身，自己剐下几斤肉来，你拿去做水煮鱼好了。
然后你能不能让我与那些人说上一说啊，我不会说你打杀了黄袍老祖。
只说我是哑巴湖的大水怪，亲眼瞧见了那场大战。”
少年却不近人情，
“急什么，以后等到写完了志怪或是山水游记，版刻出书了，自然都会知道的。
说是你一拳打死了黄袍老祖都可以。”
小姑娘想了想，还是眼神幽怨，只不过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苏尝蹲下身，笑问道，
“你也算是跟我到春露圃了，是想要去苍筠湖作个落脚地儿当个湖君，还是去我的家乡看一看？”
小姑娘问道，“可以两个都不选，能跟你一起走江湖不？”
苏尝笑著摇头，
“不可以唉。我之后再往北走，恐怕就要跟一个快要十四境，颇具盛名的修士对上了。”
小姑娘皱著脸，想了想，还是商量道，“我跟在你身边，你可以吃酸菜鱼的哦。”
苏尝还是摇头，
“去我家乡吧，那边有好吃的好玩的，说不定你还可以找到新的朋友。
还有，我有个第子，叫小文，是一位读书人。
而且他与我一起写过一部童趣集，他刚好负责里面的山水游记部分。
你可以把你的故事说给他听，让他帮你写到书里去，刊登在第三版上。”
小姑娘有些心动。
正在她犹豫间。
苏尝余光警见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妇人凭空出现，微笑而立。
这位是春露圃主人，姓谈，单名一个陵字。
谈夫人跨过门槛，柔柔笑道，“苏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可是为之前差人所言之事而来？”
苏尝揉了揉准备竖耳偷听的黑衣小姑娘脑袋“这间书铺里面，没有最新山上邸报，你去其他铺子找找，帮忙买一份过来。”
小姑娘委屈巴巴的站起身，就要去跑腿。
青衫少年又拿出一小袋神仙钱递给她“路上碰见想要买的，就拿下。但是太贵的可不成。”
原本还查拉著眉毛的黑衣小姑娘顿时眉开眼笑，接过钱袋就跑出了书铺，仿佛生怕少年反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