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洪钟
苏尝望著老僧，面容冷冷，
“这话是只代表你自己，还是整个佛家？”
老僧念了一声佛號后回应，“並无分明。
青衫少年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那漆黑的云海里，依旧有茫茫冤魂厉鬼在与少年唤出的鬼差鬼使廝杀翻腾。
他一字一句的继续问，
“你是说，高承千年间造下的杀孽，仅凭你们几句佛號便可一笔勾销？那他拿活人祭炼出的这些厉鬼亡魂又算什么？”
老僧始终双手合十，不曾抬头半分，
“这些阴魂困在鬼域谷中，不入轮迴，最久远的已逾千年，確实遭受了诸般苦痛。
不过如今他们的佛缘已至，不必再在这苦海中沉沦。
施主若信得过贫僧，便让贫僧在鬼谷设立法场，每日为这些亡魂诵经超度。
我佛会给这些亡魂一个机会，去往西天极乐世界往生，来世享有福德报应，
待所有亡魂怨气消弹之日，便是此地归为净土之时。”
见苏尝不语，老僧便接著道，
“至於高施主的修行，贫僧可以代为保证，他在聆听佛法教诲之后，定会行善事，结善果。
作为此地的护法，弥补之前的过错。
只比让施主你现在杀他了事，更有益於这方天地。”
一旁的贺小凉皱了皱眉头。
眼前这老僧说的好听，不过是想借渡化高承的杀孽因果，在此立一座属於佛家的人间地狱罢了。
北俱芦洲本就道衰佛兴，若真是让老僧在鬼域谷开闢出一片轮迴释土。
那岂不是更会压制本就惨澹的道门气运？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才算是彻底明白了那位李先生和师父为何说她这里有大事要做。
进一步磨礪道心，选择如何对待与苏尝的缘分，只是其中一层。
更要紧的是遏制佛门。
贺小凉偏过头看了看一旁的青衫少年。
她知道对方才是决定局势走向的关键。
老僧同样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一直在娓娓说明，希望对方能被自己的言辞打动，將鬼域谷拱手让於佛门。
苏尝一边挽起袖子，一边不紧不慢的问，
“你是说作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型，造就满天冤魂的高承。
只需要向佛家靠拢，便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此地的看门人，自有一份大道前程？
你是说恶行可被所谓未来善行抵消，出家便可『赎罪”？
世间杀人者若皆称『日后行善』而免罪，那受害者的冤屈又该谁来听？”
老僧垂眸，一身麻衣无风自动，对於少年的质问避而不答。
苏尝抬头向头顶翻涌的云涛，面容讥讽，
“大师，你的『慈悲”好像只给了加害者。
忘了那些被高承祸害的无辜生灵魂魄，此时此刻就飘在我们头顶的阴云中。
这样的慈悲，著实虚偽的紧。
高承的罪孽需他自己承担，替受害人原谅，你没有这个资格。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若真有悔恨，此刻就该散了修行。
跪在此处斩去头颅谢罪，而非缩在一旁等你这尊菩萨渡他超生！”
老僧嘆息道，
“苏施主何必有如此重的杀心？”
双袖挽起的少年，闻言忽然笑了，声音更冷了几分，
因为渡恶者需先制恶，斩业者需先斩人。
慈悲若能当住恶兽的锁，这世上早该没有洗冤的持刀者了。
你要渡他，先让他把吞下去的人命一一还了，再来与我讲什么『有益天地”！” 老僧再次嘆息一声，
“施主可知，执念太深，反成魔障？
高承的恶念恶行，可助贫僧证道菩萨，而贫僧可帮万千冤魂解脱，这是莫大的功德。
你执意杀高承，碍我成道，便是阻这片天下亡魂的往生。”
苏尝哦了一声，冷嘲道，
“原来在大师眼里，我才是那个恶人。”
老僧点头道，
“所以苏施主，回头是岸，你与我佛同样有缘。”
猎猎的阴风吹得少年衣角轻晃，袖中地闕玄书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作响。
天空上一眾鄯都小世界的英灵鬼差，每擒拿一个怨魂厉鬼，青色的纸张上便会凭空出现一行血字。
那是对应之鬼物的姓名和生平。
苏尝掂了掂逐渐沉重的衣袖，
“回不回头，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不该让折磨无辜者的高承，让踩著京观城的累累白骨往上爬的他，逃脱惩罚！”
下一刻。
苏尝一步踏到老僧身前，抬手便是凿阵一拳。
金龙气机咆哮而出，带著赫赫风雷声。
双手合十的老僧，周身立即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佛文，
同时身后出现一座有些朦朧的雷音寺虚影。
供奉世尊的大雄宝殿之中，此刻显现出一口青铜巨钟的轮廓。
钟身上密密麻麻的梵文不是超度经文，而是“饿鬼道”“畜生道”等六道轮迴的镇压咒印。
被少年一拳击中后，老僧周身密密麻麻的佛文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如同千盏佛灯同时点亮。
即使这样，他的身形依旧不受控制的倒移出去。
不过在老僧倒飞出去的同时，那只青铜巨钟也在世尊佛像虚影的持握中朝苏尝当头扣下。
贺小凉原本只是在旁观望，寻找合適时机帮忙。
此时看见老僧唤出的青铜巨钟突然扣向少年。
无论是心湖中的连理小树，亦或者手中那只有些焦黑的枝条，都泛起微光。
她心中警铃大作，终於明白老僧为何执意阻拦他不只是要渡化高承，更是要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渡化青衫少年，完成自己的“渡恶”之道。
“苏尝！小心！”
贺小凉出声的同时，御剑而上，剑尖几乎刺向老僧后背，却被一道金光弹开。
而那看似只有轮廓的虚幻巨钟，在彻底落下之时，却无比的凝实。
將少年的身形尽数兜住后，垂眸的世尊佛像虚影，抬起一根手指，於巨钟上轻轻一弹。
在这一剎那间。
整个鬼域谷都响起了真正洪钟大吕的深远钟声。
无论是在天幕上爭斗的恶鬼与鬼差，匆匆赶向京观城的蒲，亦或者还在对峙的竺泉与高承。
所有人，所有亡魂的身躯和神魂都为之一顿。
不可遏制的想要跪拜在钟声之中，口诵佛经。
立於天幕之上的苏尝阴神法相，那个儒土虚影微微一顿。
然后轰然消散，主动回归了本体之中。
观道观的老道人努力站直身子，面色阴晴不定。
旋即，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竟是破天荒骂出了声。
因为他语速过快，加上还有些头晕，竺泉只听见几句，
“佛家是半点脸都不要了—”
“觉得我道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你陆沉就知道看戏，不怕被人笑话是王八做的——
竺泉使劲儿捏了捏眉心，此时此刻她很希望自己没长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