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梟首
苏尝一直飞掠到皇宫门口才略作停顿,
在董湖停著的那辆不起眼的老旧马车旁,站著一个身形高瘦的老人。
他原本正闭目养神,此刻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的接近,忽然睁开眼睛。
崔望向再次重逢的青衫少年。
已经成熟许多的对方,落下身影后,缓缓向他走来。
那意態閒適,阔步京城的样子,倒显得不像是个外乡人,更像是在自家地盘閒庭信步。
年轻气盛,不过如此。
老人微微一,有些出神。
倒不是惊讶於少年人的风采,而是想起了当年的师弟齐静春。
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心中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苏尝望著好像比之前更苍老一些的崔,则嘆了口气。
时光茬苒,岁月不饶人。
这位绣虎,愈发显出暮年疲態。
崔在少年的嘆息声中回过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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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苏尝,摊开手中那枚碎瓷片,语气平静,
“东西在这,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青衫少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枚瓷片,而是挑了挑眉,笑问道,
“怎么,国师也要为那个娘娘拦一拦我?”
崔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轻声道,
“你不用把时间在那个蠢妇身上,更不值得为出一口气冒险往宫里闯一闯。
毕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亦不立於危墙。”
这话听来既是在警告,也有几分提醒。
苏尝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
“我不觉得自己有多金贵,而且这升龙城也算不得能拍死人的危墙。”
霍深深望了一眼少年,
“山巔修士不得肆意干扰世间王朝,所以持剑者已被亚圣请去仿白玉京中。
你要是对大驪皇室怎么样,难保不会被拘去功德林。”
苏尝点点头,
“知道,咱浩然天下的规矩重嘛。”
他刻意在规矩二字上咬的极重,所以让这句话听起来格外讥讽。
浩然儒家的规矩是什么?
那就是在书简湖的修士,大驪娘娘这种人作孽时,儒家圣人往往会视而不见,或以忙碌为由,
说自己没时间查清。
然而一旦想要惩罚这些人时,圣人就会跳出来让天下知道什么叫规矩重重。
浩然的规矩之所以有选择的生效,是因为儒家保持统治的根,就在於维护这些人。
这一点,无论是苏尝,亦或者崔,都能看得清。
老人脸上忽然浮出一抹笑容,
“苏尝,若是你想要发泄心中这种不满,就更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宝瓶洲的战场上。
看看能不能在我手中,贏下山上山下的战爭。”
苏尝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崔抬头看了看天空,
“当年老秀才曾在中土神州与亚圣,以两个王朝为范本,验证过事功学问的可行性,那场论道被称为三四之爭。
而你可以把宝瓶洲如今的风气云涌,看做一场新的三四之爭。”
老人指了指自己,
“你传播的那些新学问,其实已经让那些傢伙意识到了变革的重要性。
但他们不想要拆掉浩然儒家这栋建了万年的陈旧大厦,所以给了原本算得上离经叛道的我一次机会。
若是我能成功,他们便会把先生的神像搬回文庙,由事功一脉来一次革新,也好过你点燃的火把他们烧的乾净。”
这下苏尝是彻底听懂了。
他看著神色认真的老人,轻声问,
“所以你是要在大驪这边一条道走到黑了?”
高大瘦雋的老人並未犹豫的点点头。
苏尝沉不语,从他手中拿过那枚碎瓷片。
隨后这一老一少,代表著宝瓶洲南北两派的领头人,就站在极近的距离上,一起抬头看向如昏黄油灯笼罩著的天空。
良久,苏尝突然问道,
“你早猜到有这么一天吗?”
崔给出的答案就只有四个字,
“请君入瓮。”
贏下因为少年点起的星火,而让察觉到危险,才不得不捡起事功学问的儒家,復刻的一场曾在中土神州进行过的三四之爭。
未免太过看不起他崔了。
这其中还藏著一个“比天大”的算计,是一场註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请君入瓮”。
齐静春死前赠予他那份可以新瓶装旧酒的十四境,仅仅是针对想登天而去的周密吗?
只是打贏蛮荒入侵大战,让妖族不再肆意为祸人间吗? 当然不是,依旧不够。
想要来一次彻底的革新,除了要打碎原有的体制。
还必须要推翻那三个站在所有芸芸眾生头顶上的人。
万年来,三教祖师不仅未能彻底解决远古神灵、地府轮迴、天魔、人心等问题等难题。
而且只吸收气运,不反哺天地。
人族大气运被如餐餐的他们所占据,三座天下因此加速衰败。
所以曾经在那白帝城彩云局棋输一著、未能胜过那位奉饶天下先的浩然绣虎。
此生最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以文圣首徒的读书人身份。
在身前被他摆好的一副天地棋盘上,有请至圣先师,佛祖,道祖一同落座,
崔不但要周密功亏一簧,只能输得一败涂地。
他还要教人间再无三教祖师。
在两人重新开口说话之前。
宫门口再度驶出一辆马车。
这架明显奢华了许多的马车里面,坐著一个身材矮小的宫装妇人。
在通过挑开的帘子一角,看见站在国师身边的少年人后。
妇人停下与老修士有一搭没一搭的閒谈,冷哼一声。
这位刻意在此时出宫,想要博取儒家圣人更多对大驪同情的娘娘,心中有些犯嘀咕。
昔年的驪珠洞天少年,个子这么高啦?等会儿下车聊天,自己岂不是很吃亏?
先前在东宫,通过那幅山水画卷。
她只看得画卷中人以一敌三的风范,还真忽略了年轻人如今的身高。
等到马车临近,崔朝刘袈挥挥手。
后者等到妇人下车后,告辞一声,驾车离开,给三方让出一片清净。
苏尝打量了一眼身为大驪娘娘的妇人。
对方个子不高,容貌算不得特別出彩,不过驻顏有术,即使长子已成年,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数。
腕子上带著一条有著十二颗雪白珠子手串的大驪娘娘,停下脚步。
不远不近,她刚好无需仰头,便能与少年平视对话。
隨后这位宝瓶洲最有权势的女子,竟是敛社侧身,施了个万福,意態娜,风流倾泻。
她嫣然笑道,“见过苏先生。”
看似给足对方天大的面子,陆絳贵为大驪皇后,依旧愿意敬称一声先生。
但其实是在做样子给天上人。
堂堂大驪娘娘,竟在一个少年修士面前不得不伏低做小,简直是有辱礼法纲常。
接著陆絳又感慨道,
“苏先生远游剑气长城,建功立业多矣。
先斩前任隱官於城头,再斩隱匿飞升大妖边境於捉放亭,更以外乡人身份代理长城。
这等壮举,数座天下,万年未有,相信以后更不会再有了。
浩然有苏先生,实属万幸。”
这一番话把少年架在极高的位置,也戳在了儒家的肺管子上。
浩然有苏尝万幸,那作为浩然真正统治者的儒家算什么?
苏尝双手笼袖,懒得接这种话题,“不如我们先谈正事?”
陆絳笑眯眯道,“不知苏先生是要聊什么事儿?”
苏尝一手探出袖子,“拿来。”
陆絳一脸茫然,
“瓷片国师已经给了苏先生,这是打算討要何物?”
苏尝保持那个姿势,微笑道“当然是要娘娘赔罪的诚意了,总不能是与娘娘討要一条性命,那也太狂妄悖逆了。”
陆絳掩嘴娇笑道,“苏先生確实言语风趣极了。”
苏尝点点头,“已死在我手下的那些人,一个个也都是这么觉得的。”
陆絳拍了拍自己胸脯,心有余悸道,
“苏先生就不要嚇唬我了,一个妇道人家,不光是头髮长见识短,胆儿还小。”
她隨即笑一声,
“你背后的文圣也好,再由你加上那位执剑人也罢,別忘了,我们浩然终究是中土文庙的规矩在打理天下。
就连礼圣都要尊重自己制定的礼仪规矩。所以我还真就赌你不敢杀我,今儿话就在这里。
你要么耐心等著大驪倾颓,我再还你一声道歉。要么就是今天杀我,形同造反!”
只是不等陆絳说完,她脖颈处微微发凉。
视野中也没有了那一袭青衫,却有一把剑鞘抵住她的脖子。
只听苏尝笑问道,“算一算,一剑横切过后,娘娘身高几许?”
宫装妇人摇摇头,高高仰起脖子,嫵媚笑道“方才是与苏先生说笑呢,总不能只许苏先生该谐,不许陆絳说句赌气话吧?
而且陆絳不过是个小小金丹客,以苏先生的剑术,真想杀人,哪里需要废话。
就不要了虚张声势了”
果不其然,苏尝手腕一拧,那把长剑似乎是要收回袖间。
妇人微微一笑,什么年轻一辈第一人,不过如此。
只是募然剑光一闪。
陆絳一颗头颅竟是当场高高飞起。
若是讲理有用,练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