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灯火相传终天明
苏尝挽留下青衣少女后。
阮秀就在小文与苏鲤鲤的陪伴下看起了竹楼。
青衫少年则去了小镇学垫看望了一下马瞻。
这位解开心结的老夫子精神头很足,与几个被他邀请而来的故友塾师一起教著日益增多的蒙童,乐在其中。
下课时,青衫少年邀请他晚上去落魄山做客。
老夫子思考了一下,隨后笑著摇摇头。
说自己年纪大了,就不凑热闹了,免得到时候在场的年轻人放不开。
他今晚在学塾这边与老友以饿別诗为题材下酒佐菜,给苏尝遥遥唱合就行。
听他这么说,青衫少年也就没有硬要邀请,去打扰老人的閒情逸致。
这时候,苏尝看见一个身穿寒酸日衣的瘦小男孩。
后者在同龄人的嬉笑打闹声中,独自拿著扫帚默默扫著地。
青衫少年望著男孩轻声问马瞻,“是卢氏邢徒的孩子?”
老夫子点点头,隨后轻轻一嘆,
“这孩子叫方起,有个因经歷残酷战火而痴傻的娘亲。
学塾这边是管他们这些蒙童的饭的,但这个孩子之前每天都把饭留给自己娘亲,自己只吃些剩下的残羹冷炙。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娘亲没办法干活,怕大驪那边的监工会让他娘饿著。
之后我告诉他,学垫会连他娘亲的饭一起管。
这个孩子可能是觉得每天比別人多领一份饭而难为情,所以就主动把打扫学塾的事情揽了下来。
每天一有閒空,他都会拿著扫帚扫一扫地,学塾里里外外总是被他扫的千乾净净。”
苏尝点了点头,默默注视著那个瘦小的男孩一丝不苟的扫著地。
在下堂课即將开始,其他孩子先后跑回学堂中后。
青衫少年才走过去,与拎著扫帚返回的方起一起同行。
身边骤然多了一个人的瘦小男孩,表情十分拘谨。
刚才在院子里,他就有警见这位气质不凡的青衫少年与马夫子閒谈。
胳膊上还有邢徒烙印的孩子,本以为自己不会、也不应该与这样的大人物有什么交集可言。
但是这个身穿青衫的少年,偏偏来到了他身边。
正当方起有些担忧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惹了什么麻烦时。
他就听见身边的少年轻声问道“你叫方起对吗?”
男孩站住脚,点点头。
他拿著扫帚的手,捏的紧紧的,像是在等待什么审判。
青衫少年伸手虚按了按,示意他不要紧张,隨后自我介绍道,
“我叫苏尝。”
瘦小男孩闻言一愣,隨后眼眸亮了亮“苏·山主?”
苏尝微微一,隨后笑著反问道,“你知道我?”
方起使劲儿点点头,
“同乡说,我们这些卢氏邢徒的孩子原本是不能读书的。
是苏山主与马夫子发善心,说通了县衙那边,我们才能在他们修渡口的时候来学塾。”
说到这的瘦小男孩连忙就要跪下来给苏尝磕一个头。
在牛角山修渡口的卢氏邢徒们境遇比原先路上好了许多,累了病了还可以休息,有热汤喝。
这些受到额外照顾的邢徒遗民里面,有很多人帮过他和娘亲。
青衫少年伸手扶住了方起,用柔和而坚定的声音告诉瘦小男孩道,
“站稳了,不要跪。”
方起闻言有些手足无措,但在苏尝认真的眼神中只能改跪为深深一拜。
接受了拜礼的青衫少年轻声问,
“感谢的事情可以暂且放在一边。
方起,我有件事想问你,开完蒙之后,你准备要做什么?”
“我想让娘亲吃饱穿暖。”
说完这句话后,瘦小男孩低下了头,声音有些沉闷“昨天我回去看娘亲时,有位同乡的叔叔说,我们几个读点书、识点字之后,可以去给小镇上的富余人家当下人和家丁。
总比一辈子在山里被大驪当苦力使唤要行。”
青衫少年继续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瘦小的男孩咬著唇,拉开了右臂的衣袖。
他骼膊上那个圆形青色烙印中间的“邢徒”二字格外清楚。
“我不想给人当下人和家丁。 但有这个东西在,我也没有別的去路,可以让我和娘亲以后吃饱肚子。”
方起抬起头,那双因为瘦削而格外显大的眸子里面亮晶晶的,
“苏山主,对不起,我这样是不是志向很小,很没出息?”
苏尝望著这个明明只有八九岁,但对自己未来的人生却比一些大人还要清楚的男孩。
他伸手拍了拍方起的脑袋,
“不小的,已经很足够大了。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曾经最大的烦恼也是想著怎么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如果不是有人给他开了一扇门,他可能在很早之前一个冬天就饿死了。”
“那他现在呢?”男孩轻声问。
“现在他是我商行掌柜的。”
苏尝笑了笑,
“靠自己的勤恳和待人,吃上了饭,练上了拳,马上还要和我一起出远门,
去看自己在意的人。”
“真好。”
即使还不知道苏尝口中所说人的名字,只是听闻对方的变化。
男孩眼中就有希望与嚮往的火苗在闪烁。
苏尝伸手轻轻覆盖住了方起胳膊的烙印疤痕上,
“方起,等你不给人当奴隶和下人,就能让你和你娘亲都能吃饱肚子的时候再来想一件事好了。”
忍著胳膊有些微微酸麻和疼痛的男孩好奇的问,“什么事?”
移开手后,青衫少年缓缓说,
“让更多像你一样,弱小贫穷没有庇护的人,有落脚之处,能吃饱肚子。”
方起闻言一愣,有些不好意思,
“苏山主,这样大的事,我做的—“
他后面那半句自我怀疑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在这一刻。
瘦小的男孩忽然发现。
原本深深烙入他骼膊上的邢徒烙印,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青衫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做的到,因为同样要做这件事的,还有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
听著苏尝的话,望著不再有邢徒烙印的骼膊,方起证证出神。
这个男孩忽然想起了一路上被迫迁徙、顛沛流离而死去的卢氏遗民。
其中许多人的脸,他已经记不清了。
但是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痴傻的娘亲抱著自己时颤抖的模样。
却早已深深刻入这个男孩心中。
所以在没遇见苏山主之前,方起不相信真的会有人在意他们这些卑微到尘埃里的凡人。
但是现在他相信了。
他也愿意去相信苏尝所说的,他以后也能帮助像自己一样弱小的人。
就在这个男孩恍然如梦的回过神来。
想要告诉身边的那位少年山主,自己长大之后愿意与他一起同行时。
却发现那位青衫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学堂內马夫子出门喊他回去上课。
一向尊师重道的瘦小男孩,头一次没有听从夫子的话。
而是继续焦急的四处寻找著那个青衫少年的身影。
马瞻走到他身边,揉了揉急得都要哭出来的男孩脑袋,
“没事,你想说的话,他早就已经听到了。”
方起扬起脸,確认似的问,“夫子,真的吗?”
老夫子笑著点点头,
“真的。”
隨后他看看少年手心上那个淡淡的金色光点轻声道,
“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方起,你也要做一盏点燃他人的灯啊。”
走在小镇街道上的青衫少年看了看手中又亮了一点点的心光,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当他在街道口,看见那位杨柳依依的少女时。
苏尝脸上的微笑,更加美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