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尝捏完眉心后。
便看见那个在驛卒犹豫中,兀自闯进来的老人瞪瞪瞪上了楼。
背著小行囊的老秀才打量了一下腰悬碧绿竹籤的青衫少年。
隨后老人感慨道,“就是你啊。”
苏尝点点头,“是我啊。”
穷酸秀才打扮模样的老人闻言一,隨后又是一笑,
“你小子是不是不太欢迎我?”
青衫少年则面色一本正经的说,
“既然是齐先生的长辈来了,我这个颇受先生照顾的人怎么不能招待一番呢?
就是驛馆给我们的屋子不多。
如果文圣老先生您想要一起住下,可能需要挤一挤、打个地铺什么的。”
老秀才咧嘴一笑,隨后故意露出一副无赖的模样“你想赶我走,我偏不走。”
结果没想到苏尝只是不在意的点点头,
“驛馆还挺大的,老先生您可以隨意散步走走看看。”
然后青衫少年便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还有一封来自崔东山的书信没有读呢。
瞧著明知道自己身份,却乾脆把自己选在这走廊上的少年。
老秀才张了张嘴,想要直接跟上又觉得这样有些丟了长辈风范。
但是他马上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长辈风范可丟了。
於是他便一边嘟囊著,
“哎呀,我还要看看小齐选的文脉继承人呢。
听说那个叫李宝瓶的小姑娘,是个机灵又聪明又懂事的,可招人喜欢了。”
一边大咧咧的跟在苏尝后面进了屋。
正读著自己那厚厚一沓家书的红衣小姑娘,听著走廊里有个陌生老人声音提到自己的名字。
她便好奇的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一个有些过的老人跟在自己苏师兄身后进了屋。
而那位老人家一进屋,就仿佛与她很相熟的样子,冲她露出了一个牙咧嘴的大大笑容。
本来还挺放鬆的小姑娘,看到他笑的模样,顿时心生警惕。
於是小宝瓶便抓著信纸一路小跑到自家苏师兄身后躲了起来。
而自翊葫芦仙人继承者的李老六,早就比她先一步躲在苏尝身后。
老秀才看看如小鸡一样躲在青衫少年背后的两个孩子,又看看表情淡淡的青衫少年。
瞧出后者並没有想为他介绍一番打算的老人,脸上难得浮出一丝尷尬。
隨后他挠挠自己的鸡窝头,在白色的头屑隨风飘扬中,乾脆自我介绍道,
“我是你们齐先生的先生。”
接著他又在小姑娘清亮眼眸注视下补充道,“曾经是。”
至於现在为什么不是,老人没说,也没人问。
小宝瓶向苏尝投来询问的眼神,在得到后者確认的点头后。
她才勉强对这个老先生露出一个微笑,“文圣老爷爷您好。”
而李槐这时才鬆了口气。
他刚才还以为一言不发的苏师兄是被大驪派来的老怪物给挟持了呢。
看看气氛终於略微缓和的屋內,
老人嘆了口气,只觉得这与自己一路赶来时设想的与后辈相逢的画面不太一样。
而安慰的揉了揉小姑娘脑袋的苏尝。
在开始读自己那封书信前,他只是轻声向老人说了一段话,
“在棋墩山,大驪用仿製白玉京想要杀我们,没有阿良帮忙的话。
我们几个很可能就没办法齐整的走到红烛镇了。
如今在大驪驛馆休息,他们多少还有些害怕,还请文圣老先生不要见怪。”
在苏尝说完这段话后。
原本想要顺势坐在小姑娘特意让出来的椅子上的老人,又挠著头著站起了身。
他像是给谁解围一样自言自语,
“屋里有些闷了,我去外面透透气。
看著这位是齐先生的先生的老人有些失落的模样。
继承了对方文脉的小姑娘,心中忽然有些於心不忍。
与青衫少年对视一眼,在后者的点头认可下。
红衣小姑娘便跟在老人身后一起来到了走廊上。
老人和刚才的林守一一样看著大街上的熙攘人群。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小姑娘身上的那枚桃符,隨后笑问道“你大哥是不是住在福禄街上的李希圣?”
李宝瓶点点头,“是啊,文圣老爷爷。”
老秀才笑呵呵道,
“大音希声,这个名字取的蛮好。
当然,宝瓶这个名字更好。”
听到对方夸大哥的名字,都说出了个由头。
而对自己的名字,却只是夸好,李宝瓶便有些迷惑,
“文圣爷爷,我的名字也有什么讲究吗?”
老秀才更乐了,摇头道,
“因为你是小齐挑的继承人啊,我这个当师祖的不夸自家徒孙,还夸谁去?”
小姑娘吐吐舌头。
她刚才还蛮期待这位有文圣称號的老先生,给自己的名字解释出一些深远美好的意思呢。
“人都是有远近亲疏的嘛。” 老人表情平静,
“就像你苏师兄,只认为小齐是他的长辈,而不觉得我是他的长辈一样。”
李宝瓶纠结著自己的小手,不知道该怎么接上老人这句话。
然而老人却自嘲一笑,
“一个长辈没做点长辈该做的事情,不被认可也是应该的。”
接看他脸上自嘲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其实我有很多理由跟他说,比如自囚功德林不得出来,比如有很多事忙不过来。
但我自己看看那寥寥无几的真传弟子如今各自的境遇,我就说不出来这句话了。
一个出问题算是当师父的粗心大意。
但一个接一个,甚至祸及幼苗时,我都不能及时到场。
我这个师长又该如何自处呢?”
已经与自己师兄走了好长一段山水的小宝瓶朗声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听到小姑娘认真的话,老人缓缓点点头,
“话是好话。哪怕再过万万年都不会有错。
难怪当初咱们儒家老祖宗要跟道祖他老人家请教学问。
不过培育幼苗的时候,该看护就要看护。
隨便扔一把种子下到乾旱沙子里去。
等种子死了,就说种子不努力,不够坚强,我觉得是不对的。”
红衣小姑娘脸上浮出一抹笑容,
“可有苏师兄在看护我们啊。”
老秀才露出复杂一笑,
“这也是我为什么看他不怎么想搭理我,却丝毫也不觉得生气的原因啊。”
隨后他耸耸肩,“因为没那个理由生气啊。”
怕他心中其实还有些生气的小宝瓶,小心翼翼的添了一句,“苏师兄很好的。”
老人眯眼笑问,
“有多好?”
被问道这个问题的小姑娘气势就足了起来。
她挺起小胸脯,声音清脆的回答,
“天上天下第一好!”
老秀才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既然唯一的嫡传徒孙这么说,那我也就这么认为了。”
隨后他想伸手去揉一揉这个笑如的小姑娘脑袋。
结果却看见一只少年的手已经放在了李宝瓶头上揉了揉眼眸弯弯的小姑娘脑袋后,苏尝对老人第一次拱手见了一礼,
“刚才礼数不周,多有冒犯,还请文圣老先生见谅。”
老人受了这一礼后,隨即气笑道,
“別家都是师父、师祖试探后生的心胸气魄,结果你小子反过来试我?”
他故意磨了磨牙,
“真是倒反天罡!”
青衫少年摆摆手,
“算不得,算不得,毕竟我可没入您的门墙啊。
齐先生只是教我认字写字,您的核心学问我是半点没学。”
“都说君子无求,无欲则刚。
苏尝,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有任何期待与所求。”
老人收起脸上的笑容,表情严肃,
“我也知道小齐对你有另外的期望。
我只问你一句,真觉得自己脚下的路能走到远方?”
青衫少年不点头,也不摇头,
“只是慢慢走著看,觉得这条路上的风景会很不一样。”
隨后苏尝便坦然的把右手手心的心字展露给老人看。
小姑娘见状也伸出了自己写有心字的小手。
老人看著两个在自己眼里熠熠闪光的心字。
从它们上面,他看到了凡人人心的美好与嚮往在流淌。
这就是苏尝给他的答案。
看著这些在浩然天下的儒家学宫眼里,其实並不怎么在意的山下凡人之心。
老人沉默了好一下,隨后面露一抹释然。
他从身后的小行囊里掏出一支碧绿的玉簪,
“小齐之前把它还给了我,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留给你们。”
看著这枚写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碧玉簪子,苏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示意小宝瓶去拿。
小姑娘双手捧过簪子,隨后脆生生道,
“谢谢文圣爷爷。”
老人点点头,並不觉得自己的嫡传最后落在一个女子之手有什么大不违的。
小齐都敢选,他又有什么不敢。
隨后他再次看了看站在自己跟前的一大一小,
“原本还想再看一个人的,但是我觉得还是以后再见比较好。”
明白齐先生可能与对方提前说了什么的苏尝点点头。
於是老人再次露出一抹微笑,隨后往前迈去一步,便瞬间消失不见。
而躲在屋內门后一直偷瞧的李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老妖怪啊!?”
感觉脑袋忽然被打了一下的小男孩,隨即连忙改口,“老神仙,老神仙!”
瞧著这一幕,想起春风乱弹头的苏尝募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