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守一醉酒熟睡过去之后,苏尝便让李槐和小宝瓶也小憩午休一下。
半个时辰过后,他们便会再度启程出发。
儘管平时一说话就互相嫌弃,但是真到这个时候,李槐还是选择了靠著林守一睡。
小男孩抢了抢这个落魄公子的毯子。
在將对方挤到与自己各裹一半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酣睡过去。
而独自裹著一个小布毯的李宝瓶,身边则一左一右分別臥著一头骤子和一头小白驴。
她睡在骤子身边,纯粹是放心不下小瓷人。
小毛驴则是被小宝瓶顺毛顺的舒服了,也不管半道把自己从原主人手上接过来的竹刀汉子了。
而是屁顛顛臥到小姑娘身边,还很狗腿的用尾巴给小姑娘扇著风。
希望这样会让小姑娘在醒来之后能再给它挠挠后脊樑。
阿良对於这只小白驴只是在打个照面的功夫,就被小姑娘俘获叛变的事情也不是十分在意。
在苏尝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时,男人也只是耸耸肩,
“反正这驴是魏普的,也不是我的。
到时候牵不走驴,该发愁的也是这个风雪庙神仙台的天才剑修。”
又听到一个熟悉名字的青衫少年点点头。
虽然他还没跟魏晋打过交道,但是与对方所仰慕的贺小凉已经见了两面。
两次拒绝了这位神造宗女冠的缘分求鱼。
看苏尝只是点头,阿良又补充道“我叫他一声天才,可不是熟人之间的虚夸和吹捧。
他魏普堪堪四十岁,便已经是十境剑修。
如今更是闭关衝击十一境,而且破境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在这剑道並不昌盛的东宝瓶州,他可能就是最年轻的剑仙第一人了。”
隨后这个从来不放弃自我吹捧机会的男人,又狠狠一拍自己的胸脯“当然,他能有所突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教了他一手上乘剑术。
在我的轻轻点拨之下,那小子便茅厕顿开,大有所获。
作为酬劳答谢,他就把这只养剑小葫芦送给我了。”
如此说的竹刀汉子,故意拿眼著这个在剑道上进展远不如武道快的少年。
那意思很明显,想等苏尝主动开口向他请教高明剑术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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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已经有了剑妈所传远古剑道、静字观想与灵官剑炉剑指的苏尝,此时所缺的並不是什么高明剑法。
而是剑气积累与沉淀。
青衫少年看了看自己右手上,那因为所存剑气被放干,而从血色变得苍白的剑仙二字然后他抬起眸,望著写著一脸“你小子快求我教你啊”表情的阿良,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茅塞顿开,不是茅厕。”
期待落空,被闪到了腰的汉子闷闷的仰头喝了一口葫芦中的烈酒。
然后他才嘟道,
“你这个时候在咬文嚼字上较真的像小齐,我觉得大可不必。”
隨后阿良又看了看地上那个他写的歪歪扭扭的,而被李槐实诚评价为太丑的“猛”字“如果我说你家先生的字,是我教的,你信不信?”
苏尝斜睨了他一眼,
“如果说齐先生小时候见过阿良你写的字,並当做反面例子的话,我是相信的。”
阿良再次闷闷的喝了一口酒,同样斜眼看著这个前世青衫少年,
“你这时候別像小齐那样聪明可以嘛?”
苏尝咧嘴一笑,
“虽然字不是。
但齐先生跟我说过,与他同为文圣一脉弟子的、剑术最强的师兄左右,是阿良你教的。”
原本还有些闷闷不乐的竹刀男人顿时挺起了胸膛,骄傲又自豪的哼了一声,
“那可不!”
隨后看见李槐因为他的吵闹而哼唧了两声后,阿良又汕汕的压下了声音,
“小齐跟你讲过,他小时候不想读书,非要跟我一起浪跡天涯的事情吗?”
苏尝点点头,“有提到过,但没有细说。”
於是男人眼中的亮光更盛了几分,
“那时候啊,他刚跟左右打了一架。
正嶇气的他就找到我说,他钱都备好了,存了十几两银子呢,要买马买剑买酒跟我一闯江湖。
不够的话,就回去跟自己先生再借一些。
反正就是不读了,要纵马江湖,快意恩仇。”
说到这的阿良再次喝了一口酒,
“我呢,当时是想拐他走的。
但门外面还躲著个老秀才,不停的朝我使眼色。
我不搭理他,他就走到门槛那边,捲起袖子就摆出一副要跟我拼老命的架势来。
当然啊,我也不是怂他。
只是觉得小齐当时太小了。
就告诉他等他哪天毛长齐了,再带他去见识外边的世界,然后———
这个谈性正旺的竹刀汉子忽然说不下去了。
他看著眼神清亮,等他继续亲口讲与自己先生故事的青衫少年。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另一个憧憬江湖的少年郎。
那时候,还很小的齐静春对他说,
“阿良,一言为定啊,我等你啊。”
可自己与他一別之后,却再无重逢。
之前他坐在那道剑气长城上,独自一口一口喝著酒。
听说那些个从倒悬山遥遥传来的小道消息时,就感觉有些心焦。
因为这些消息,没一个是喜讯,全他娘的是噩耗,
当男人最终坐不住,终於跑出那片天下来到这里后,却发现尘埃皆已经落定。
阿良十分后悔自己当年没带上那个少年。
也有些埋怨那个老头子,连自己的得意弟子也照顾不好。
可他这些话,最终都没有能在眼前这个齐静春这位最亲近的学生面前说出口。
只是化作一口口愁酒灌入肚中。
世间哪里那么多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的话。 他就应该带走那个住在那处不起眼的乡野乱葬岗,是鬼却最怕鬼的活泼可爱小姑娘。
而不是在第二次经过的时候。
傻傻的看著已经被山上修士顺手斩妖除魔掉的空坟莹,一个人枯坐打到天明。
剑术很高,修为很高,就很有用吗?
阿良觉得未必,反正对他来说是未必。
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出剑可天底下还有很多事是光出剑解决不了的。
还要靠脑子多想想。
可自己最不擅长多想想。
苏尝静静看著这位亚圣次子喝酒消愁的模样,听著对方不掩饰的心声。
他没有什么话好去安慰这个论起来其实辈分挺大的男人,只是轻轻抬起一只手搭在对方肩膀上。
阿良脑子里的愁绪,都被青衫少年这轻轻一拍肩的动作给打断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子。
隨后这个本来就不甚在意大小辈分。
尤其在这个有时候像极了小齐的学生面前不在意的男人,反手拍了拍青衫少年的肩。
隨后发现了什么的他,又顺著下去捏了捏少年的脊背。
看著苏尝有些无奈的表情。
称量出他身负极佳剑骨的阿良突然笑了,
“曾经我和小齐说过一句话,『相信我,你读书比练剑更有出息。
现在我觉得应该对你也说一句,『相信我,你练剑比练拳还要更有出息』。
面对一位剑术修为高到,能与另外一个天下號称真无敌的道祖二弟子互殴之人的夸讚。
青衫少年只是一边笑,一边虚按了一下手,
“低调低调,我武道修为都已经让大部分同辈心生绝望了。
如果剑术更高的话,那么他们就没活路,只能撞墙自杀了。”
隨后苏尝义正言辞,一本正经的说,
“所以为了浩然天下的和平与安定,我就只让敢与我为敌之人感受这种绝望好了!”
看著这个自我吹捧时也张口就来的少年。
阿良那张朴实无华的脸庞上,笑容灿烂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
因为少年的话,而將脑袋中那点愁绪暂时散去的男人,伸手指向柳树旁的那条小溪,
“在有些人眼中,人间就像这条小溪。
而你家先生所护佑的凡人,就是溪水里待捕的鱼。”
於是苏尝便问了一个早想问的问题“阿良,『有些人”之中,有你吗?”
阿良摇摇头,隨后自嘲一笑“暂时还不是,我不太喜欢做那样的人。”
是不喜欢做。而不是做不到。
这次轮到青衫少年笑容灿烂如冬日暖阳了。
也直到这一刻,他才完全鬆开了捏入手心中的小剑。
阿良想借酒换烧饼、魏晋破境这些事情瞧瞧他的本心。
而他未尝也不想瞧瞧,这个在故事里让他极喜欢的人,在现实中是否与印象中的一样万幸。
他们彼此都没让对方失望。
阿良看了一眼这个才在他面前松下一点心弦的少年,有些无奈道“如果我不跟你讲那些小齐的事情,没说刚才那句真心话,你是不是都不会信我?”
苏尝摇摇头,“信还是信的,但可能就不会跟阿良你说齐先生之后的事情了。”
等撑起竹刀,划开一片遮蔽小天地的阿良听完苏尝所讲的事情后。
这个以为自己已经够胆大妄为的男人。忽然觉得他还是小瞧了那个曾经要跟他浪跡天涯的读书郎和他挑中的学生。
收起竹刀的阿良揉了揉脸,敲了敲自己有些发麻的脑袋。
已经错过两次重要的人与事,不想错过第三次的他轻声问,
“小齐他,有什么希望我能做的事情吗?”
然而令男人意外的是,他面前的青衫少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我们才起步,还没有到牵一髮而动全身的时候。
远期的话应该是抵抗妖族的事情。
近期的话就看大驪能不能忍得下皇子朝我负薪请罪、藩王被我扔奶字符並狠揍了一拳的一口气了。
毕竟他们还有一座號称能千里之外斩杀十二境的仿製白玉京。”
抬头望天的阿良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竹刀,朗声一笑,
“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
只不过他的豪气还没持续几秒,就被一个小男孩朦朧的梦话嘟囊给打消了,
“阿良,你吵死了!”
眼看小白驴旁边的那个红衣小姑娘也隱隱要醒来的样子,竹刀汉子连连挠头,
“我不大声说话了,你们睡觉你们睡觉。”
一边的苏尝看他这幅难得窘迫的模样忍不住抿嘴直笑。
泥瓶巷。
一位小巧玲瓏却丰的宫装妇人,带著三个隨从一路走向宋集薪家。
在那个內里主人已经搬走的小院门口,站著一个白衣少年。
这少年在打量了一下贴在大门左右的对联后,便毫不客气的伸出双手去扒。
走到他身边的大驪娘娘低声笑道“偷我家睦儿春联这种事情,也只有崔国师能做得出来。”
根本没停手的崔东山揭完对联,把它们夹在腋下后,才施施然点点头致意,
“娘娘此次来,就是看看自己曾被族谱除名的儿子之前住的地方?”
妇人看著已经没有对联的小院轻声道,
“宋煜章该死。”
对於这桩皇家秘事瞭然於心的崔东山点点头。
在这位娘娘甚至那个大驪皇帝心中。
宋煜章该死的地方不止在於对宋氏皇族用血亲骨肉作为祭祀,去打造那座迟滯老剑条剑气的廊桥的事情全程操办和知晓。
更在於对方居然真把自己当宋集薪的爹,把这个大驪皇子当自己儿子来看待。
天家血脉,岂能是他一个窑务督造官能来混淆的。
隨后妇人又说,
“不知道国师是否已经摸清了那个苏尝的底细?”
已经恢復一身纤尘不染白袍的崔东山眯了眯眼,笑容真挚,
“了解,太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