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白衣少年最后那句话,苏尝翻了个白眼。
自己只是团结可团结的同道中人。
怎么就是挖文圣墙角,跟文圣手腕了?
瞎说什么大胡话。
看著崔东山那期待的眼神,青衫少年乾脆利落的摇摇头道,
“不收徒。”
本来已经准备张口喊先生的崔东山闻言一愣。
隨后他以为自己跟老崔的关联,所以让苏尝心中还有些芥蒂。
於是白衣少年急忙辩解道“我现在已经跟那老狗断开了神魂上的关联,算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了!
你不用担心那个准备一条道走到黑的老狗会让我对你不利。
我发誓以后肯定跟小齐一起好好追隨苏先生的步伐,聆听苏先生的教诲!”
他这一口一个苏先生,把苏尝鸡皮疙瘩都要叫起来了。
而井口边上的那个红衣小姑娘闻言却眼中一亮。
如果这只落了魄的大白鹅要是管苏师兄叫先生,那岂不是得管自己叫小师叔或者小师姑?
嘿嘿,我李宝瓶一下子也是有晚辈的人了啊。
然而让崔东山和小姑娘都有些失望的是,苏尝再次摇了摇头。
青衫少年自光清澈看看崔东山,淡淡问道,
“你知道我要走什么路,想要做什么吗?”
白衣少年愣愣的摇了摇头。
他只是想陪伴原先的小师弟一起长大,又哪里了解过苏尝的理念和信念。
於是苏尝便耸耸肩,
“这就是我现在先不收你的原因。
你根本没去了解我要走的路线,也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想做我的弟子,纯粹是为了陪伴齐先生的童年。
崔东山,你已经尝过一次被师门波及的苦难了。
现在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劝你三思之后,再去行与言。
免得以后我遭大难时,与文圣一样看见你背叛,
当然,你一个人背叛,我也倒无所谓。
我就怕你觉得齐先生的童年身跟我走的路太不平坦,触目所见,人尽敌国的生活过的太悽惨。
於是你就打著为小文好的旗號,威逼诱骗带著他一起背叛。
那样的话,即使你成功不了,我也会感觉很噁心的。”
苏尝说的是心里话。
另一个世界的歷史已经证明了。
如果一个变革者的意志不坚定。
那他越靠近变革发起的核心,便越是想要阻挠变革和反动叛变。
崔东山闻言一证再愜。
隨后他才低声问,
“苏尝,你到底想干嘛?”
青衫少年抬头看了看井口那高远的天,
“目前的小目標是先慢慢从民生处入手,一点点推动浩然百姓生活的发展与改变。
我现在刚从农业、手工业、商业方面下手,还需要边走边实践著看。
未来的大目標则是解放隱藏在凡人心间的力量,让山上的神仙在他们面前不再那么高远。”
只是听到苏尝计划的冰山一角,就感觉自己心臟狂跳的白衣少年咽了咽口水,
“如果那些山上神仙和他们扶植的山下王朝不答应呢?”
对於这个问题,青衫少年想都没想就给出了个答案,
“那我有合一的拳剑,可以努努力爭取让他们多听一听我的意见。”
隨后苏尝又淡淡一笑,
“而且我相信,与我一起挥起拳剑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积累到了人心之海沸腾不止,星星之火已然燎原的质变时刻。
那些山上神仙和王朝封建,想不听他们的意见都难。
当然,去往那个美好未来的路肯定要走很长很远。
我就先一步步走著看。”
有一句话苏尝没有说,但是却浮现在他心间。
在那个世界,有一条长征路同样很远很艰难。
但是那些只靠两条腿走路的人,却真的胜过了开著飞机、用著大炮的“神仙”。
已经初步了解了苏尝要做什么的崔东山,使劲儿挠了挠自己的脸。
正如苏尝所说,已经被师门牵连过一次的他。
心中一时之间,还真不敢下定就此加入的决心和判断。
但是让白衣少年直接放弃,他心中又有些遗憾,
因为小齐坚定无比的选择了苏尝,將童年身完完全全託付给了这个少年。
心中千思百转的崔东山,思考了好一番之后。
他终於憋出了句话,“苏尝,你觉得人性本恶还是本善?”
这个问题是他原本先生文圣与如今亚圣学问的根本区別。
后者认为人心本善,而前者却驳斥说性本恶。
青衫少年听见这个问题又翻了个白眼,
“我才活多少年,对自己尚不敢说完全了解,何谈定论天下人性善恶?
只以我所见所闻,有些人在一段时期內会表现出性善,在另一段时期又会表现出性恶。
他们的这些善与恶,是会隨著事情的发展和人生节点的变迁互相转换的。
远不止是天生秉性如此就可以解释的,更要著眼於后天物质基础的造就与发展。”
“就比如与我同住泥瓶巷的那个小孩子顾粲。
在他四五岁於夜间街头玩耍的时候,曾被一个路过的醉酒大汉一脚端心,一脚端头。
要不是陈平安及时去保护他,恐怕这小子生死都未可知。
所以站在干岸上的我,从不拿大道理劝他这个被社会以恶毒打的孩子与人为善。
我只是借拳打刘志茂的事情,提醒他拳头上面还有拳头,要记得遵守一些规则。
最起码不要让他最在意的陈平安对他失望。”
隨后看著崔东山若有所思的表情,硬著头皮说了这串话的苏尝也挠了挠头,
“等等,我找找。”
接著这个青衫少年,就从方寸物中拿出一本写著方法论三个字的书。
然后他就在崔东山惊的目光下,一本正经的念了起来。
“光把人心定位性本善或者性本恶,不仅不符合心身成长的客观发展规律。
也是陷入了非黑即白,这种假二分的思想谬误。
所谓假二分,就是將问题简化为只有两种极端选择,而忽略了其背后的两面性、多样性和复杂性。
沉溺於形上学或庸俗进化论的人,往往会採用这种假二分的方式以孤立的、片面的、静止的眼光,对人心会被现实所影响,反过来也会影响现实,这一基本事实视而不见。
不考虑世界所有事物都是在某个系统中运作,相互联繫、相互促进的动態变化的发展观。
而是在观察时只聚焦於一点,想用一句话来淹没事物的真实情形,以达到误导和误解世俗的目的。”
听完这段与空辩人心完全不同的话后,崔东山下意识鼓了鼓掌,
“苏先生说的真好!”
然后他看著施施然把手中册子给合上的少年,脸上的表情也微微一滯。
苏尝刚刚说的確实很好。
如果他不拿著册子念就更好了。
隨后这个白衣少年心中便泛起一个疑问。
这真是他苏尝写的书吗?
为什么他跟別人阐述自己的学问,还得现翻书念啊?! 不过因为苏尝刚才印章盖脸的余威还在,崔东山也没敢细究。
他只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苏尝,你觉得一个人通过做错事来达到好结果,是对还是错?”
在原歷史中,崔就十分在意这个问题。
他想救浩然,又不知道自己的救世方法对不对。
为了理想,他选择了自己认为对的路。
一路背叛一路遗憾,硬著头皮走到最黑暗。
这位绣虎的心中多少曾有过犹豫的,所以才会拿出来问原歷史中的那个陈平安。
而青衫少年在看书的时候就有了个答案。
所以他这次就没有再去翻方寸物中的书本念,而是语气认真的说“在时代的滚滚车轮下,除了故意滥杀之外,想要在浊流里找出一条道路,就需要不断尝试。
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又哪来的对错可言。”
说到这的苏尝眼眸里闪著光,
“曾有个人拿过一个將要覆灭王朝的功名。
当过这个王朝的四品大员,与人一起上书过请皇帝改革新法。
他和一些变法改革的能人志士是好友,跟一些卖国奸臣也曾是同窗,
在王朝覆灭后,他建议过一位手握重兵的诸侯去称帝一统天下。
也曾赞同过一种名叫共和的新国家体制。
在国家北伐內战时,他遇见过一位极得民心的雄主,又觉得后者最终能得天下。
所以他还专门营救过这位雄主的同道中人。
他在之后的时间,曾流於青帮,入过佛门了。
最终经新朝的一位开国柱石介绍,加入了那位得天下的雄主的党派。
他这一辈子,兜兜转转。
为了国家的未来找了一生的路,试了一生的错,直到最后才找到了那缕光。
在没人知道什么路才是正確的情况下,谁有资格去否定他之前的那些努力。
说他在之前那些时候,就不该进行那些尝试的吗?”
听到苏尝所说之人的故事,崔东山的眼晴里也闪起了一丝光亮。
他郑重的询问道,
“苏先生,你说的这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看著白衣少年眼中亮起一丝光的苏尝微微一笑,
“他叫杨度。”
记下这个名字后,崔东山再次问向青衫少年,
“苏尝,我已经了解了你的路线和要做的事情。
如果我真的要加入,和你还有小齐一起走下去,到底需要什么条件?”
“崔东山,在齐先生心里,你属於可以拉过来团结的那一部分。
所以他才会与那个老国师达成把你送到我面前的默契。”
隨后苏尝觉得自己也是该给发展核心成员的步骤立个章程。
於是他便说道,
“但你想要加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先学习,再申请,最后问心答辩。”
隨后青衫少年又补充道,
“当然,我这一摊子也是刚草创,一切可以从简。
答辩这一关,也可以换成三个以上老成员的推荐。”
苏尝把那不止一本的方法论递给崔东山,
“在你学完这本方法论之后。
你如果能让小宝瓶、李槐、林守一真心认可你,推荐你,我就同意你的加入。”
这三个孩子之所以被苏尝认定为老成员。
是因为他们在齐先生的最后一课上,都选择了相信苏尝。
愿意与他一起披荆斩棘,吃苦受难,走向大隋。
接过方法论的崔东山,闻言抬头看看头顶上那个正笑的眼眸弯弯的小姑娘。
小宝瓶骄傲的冲他扬起小脸,
“叫师姑!师叔也行!”
白衣少年苦著脸,觉得自己叫对方小师姑已经够惨了。
还需要获得这位小师姑的真心认可,那就是惨上加惨了。
於是他试著与苏尝谈谈条件,
“苏先生,我拉人一起入伙,可以加快申请进度吗?”
听到这话,苏尝就知道崔东山想要拉的人是谁。
於禄和谢谢。
两个卢氏王朝的刑徒遗民。
尤其是谢谢,前期被对方威逼利诱的很不情愿。
於是他便斜眼看著这个白衣少年,
“得看你拉来人后,你能不能把他们教好,发自內心的认同我们的路线。”
崔东山闻言再度摆出一张苦瓜脸。
他长嘆一口气。
准备徐徐图之的白衣少年,也不再说什么著急加入的话。
隨后收起那本方法论的崔东山,诚恳的提醒道,
“苏先生,那面雷镜品秩极好,本身轻易不会损坏。
以后只要每逢雷雨之夜,去往电闪雷鸣的云海之中,接引雷电进入镜面。
过不了几年,这柄雷部司印镜就可以恢復如初了。”
然而青衫少年闻言故作一脸茫然,
“雷镜?什么雷镜?我怎么没看见。”
准备待会儿去找那个杨家铺子的老人谈一谈,商量著能不能交换一门虚借境界的秘法的崔东山闻言一愣。
隨后反应过来苏尝这是不想把之前的战利品,与以后弟子的私人物品混为一谈后。
他便有些哭笑不得的说,
“我没说让您还—”
您要是抹不开面,当做我以后的束修也行啊。
“什么环,哪里有圆环?”
然而听见他心声的苏尝继续一脸茫然。
青衫少年说完这句话便飘然掠上了井口边,跟几个孩子再度踏上了行程。
而还留在井中没走的崔东山,在短暂是傻眼之后,又揉了揉自己发木的脸。
他蹲在地上画著圈,小声嘟囊道“我家先生,在这种小事上,好像有些不要脸啊——”
隨后他又嘿嘿一笑,
“不要脸好啊!
就怕那种吹毛求疵,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做道场和文章的人啊。
这样的人,要么跟別人耗一辈子,要么全跟自己耗去了。
哪有空去做实实在在的事!”
隨后开始认真翻看那本方法论的白衣少年,看都没看一眼並口上那片圆圆的天。
坐井未必观天。
因为手中之物。
已经是片新天。
只不过在认真思考书中知识之余,崔东山挠了挠头。
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此时。
某位还没有得到少年国师任何消息的大驪藩王。
仍旧负手等在小镇山野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