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和大伯母闻言，强忍住泪水，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这才更仔细地端详起儿子。
确实，如周辰所说，儿子虽然憔悴了，瘦削了，但那双曾经被欲望和狂妄蒙蔽的眼睛，此刻虽然红肿，却透出一种他们许久未见的、近乎痛楚的清明和沉静。
那种浮于表面的意气风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里生发出来的、带着伤痕的稳重。
待双方情绪稍稍平复，周栋紧紧攥着父母从水泥台子缝隙中伸过来的、布满老茧的手，目光转向周辰，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真诚的感激：“阿辰……弟……哥谢谢你，谢谢你带我爹娘来看我。不然……就他们两个，人生地不熟，又不识字……”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大伯母连忙接口，眼泪又涌了出来：“儿啊！你是得好好谢谢你弟弟！咱家……咱家差点就垮了啊！要不是阿辰拉扯着，给我们老两口找了条活路，让你弟弟能有正经事做，慢慢还那些天杀的债……我们……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来啊！”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将周栋出事后的家中惨状，以及周辰如何雪中送炭，安排工作，稳定局面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听到自己那个从小被自己看不起、觉得木讷没出息的亲弟弟，竟然毫不犹豫地扛起了替他还债的重担；听到年迈的父母为了他，不得不放下所有的脸面，在周辰的帮助下辛苦劳作时，周栋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挣脱父母的手，再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一次，不再是仪式般的忏悔，而是发自肺腑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爹！娘！我对不起你们！我更对不起我弟！”
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我以前……我以前算个什么东西！我刚有俩糟钱儿，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眼睛长在头顶上！连……连我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看不起！觉得他窝囊，没本事！我没少给他脸色看，没少在背后嚼他舌根！可我弟……我弟他心里还认我这个哥！在我落难的时候，只有他伸手拉咱家一把！我……我那时候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被鬼迷了心窍啊！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尤其是听到弟弟周梁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主动帮忙还债，他内心的羞愧和悔恨达到了顶点，哭声更加悲恸欲绝，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般。
大伯隔着台子，努力伸长了手臂，重重地拍打着儿子因哭泣而剧烈起伏的肩膀，声音苍老而疲惫：“行了！别哭了！光哭顶什么用！男儿膝下有黄金，眼泪换不来乡亲们的原谅！你在这里头，真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踏踏实实接受改造，就是对你弟、对我们、对所有被你坑害的人，最好的交代！这才是我们最想看到的！”
周栋抬起头，脸上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他也顾不上擦，只是用力地点头，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光芒：“爹，娘，你们放心！我在这里，一定好好改造！我一定争取早点出去！我……我是真的后悔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已久的毒液吐出来，“以前的我，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本来在百货商店干得好好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该知足了。可……可后来接触了一些所谓‘有门路’的人，看他们穿金戴银，花天酒地，我这心……就像被野草啃了一样，痒得难受！那些狐朋狗友，天天在我耳边吹风，说我能力强，脑子活，窝在百货商店是屈才了，说跟着他们干，随便投点钱，就能赚大钱，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