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堂的采光很好。
木莎作为鹰族，她的视力相当可以。她能看到桌子上摆放的花朵上的裂纹，她自然也能看清其他大陆的几个兽勇士对她反抗的不满。
“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要不然你以为你能参加兽勇士的葬礼？你既然曾经想要成为兽勇士，现在代替玛缇雅对你来说不好吗？要不然你这辈子没办法再成为兽勇士了，我们还年轻，你比我们年纪小了一点，但等我们都死了，那时候你早就老了，你的身体强度不能支撑你再参加选拔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南边大陆的雀族兽勇士如赛尔不耐烦地劝着木莎，其他兽勇士觉得如赛尔的话直白到有些过分，但他们都同意这个决定。
“我们不同意。”
吉兰和摩尔珈挡在木莎面前。
“木莎是木莎，玛缇雅是玛缇雅。让木莎代替玛缇雅，我们不同意。在之前的那些年里，即使最后只剩下一位兽勇士，世界也没有因此覆灭。现在失去了玛缇雅，你们就在这里推脱，还逼迫木莎假扮玛缇雅。你们这批兽勇士已经这样无能了吗？玛缇雅做得那些事，你们都做不到吗？”
“现在是特殊时期——而且她就站在这里，成为兽勇士是多荣耀的事情，她有能力，但没有机会，现在我们把机会给她，这不好吗？”
“她说了不愿意。”
“可是为了这些大陆，为了保护……”
“那不是木莎的职责。”
摩尔珈平静地看着这些和她的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兽勇士，重复着。
“木莎没有被选为兽勇士。无论你们遇到了怎样棘手的情况，都不应该让木莎来假扮玛缇雅。那是对玛缇雅的侮辱，也是对木莎的轻视。”
话说到这个程度，其他兽勇士并没有再开口的必要。摩尔珈没有指责他们，她甚至很克制。但在同伴的葬礼上，她的母亲说出了这样的话，这已经比耳光的力度还要重了。
如赛尔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其他兽勇士见事情僵持，已经准备离开。茱莉亚确保木莎在场，其实她也有类似的想法。她觉得这对木莎也有好处，她的担心主要在其他兽勇士身上。她没想过让这个计划遭遇不测的会是木莎。
可是摩尔珈的话已经说得很绝了。
每个大陆都有守护神一般的兽勇士存在，原本西边大陆拥有玛缇雅和波万恩，现在就只剩下波万恩。
波万恩对于这些请求不会拒绝，但是仅凭波万恩，西边大陆能够维持住原来的和平吗？
茱莉亚不能保证。
茱莉亚沉沉地看着木莎。
明明也是能成为兽勇士不是吗？只是要假扮玛缇雅而已。即使顶着玛缇雅的身份，但功劳和赞美都是她的，她之前想成为兽勇士，不也是想要保卫同伴们的安全吗？只是一个身份而已，顶替别人对木莎来说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茱莉亚并不理解，但是她想到了另一种办法。
规矩是能改的。
虽然她不是兽人，但是她是艾博斯格学院的院长。她很早就觉得兽勇士的选举机制很不合理了，上一任院长也因为没有死亡而遭遇了许多次暗杀，有很多兽人等待着新的兽勇士选举，这种等待逐渐变成了对死亡的期盼。
不能够适应时代变化的规矩就应该被剔除。
但让木莎妥协的成本是最低的。只要让木莎同意替代玛缇雅，那她也不需要大动干戈地去布局改变属于兽人的规矩。毕竟她不是返祖科。
摩尔珈和吉兰已经在和玛缇雅做最后的告别了，茱莉亚刚转身想要做最后的尝试，她就被诺尔维雅拦住了。
这是要保护木莎的意思。
要不是院长不能当指导老师，她现在高低也要申请当“送你回家”的老师。他们对每一任指导老师都护的像眼珠子一样。这个小队内部也把彼此保护得无懈可击。
真是……
茱莉亚看着表情恭敬的半人鱼，她觉得她原本的想法在此刻变得完全不可行了。
她和瓦莱里奥的关注点不同。瓦莱里奥特别注意学院里一些有潜力的学生，因为他觉得新世界需要领航者，需要很多天才负责重建秩序。她不觉得会有什么“新世界”，世界如果崩溃，那他们都会死，世界是像小溪一样流动着的，新世界与旧世界之间并没有明显的边界。
神与神之间的战争已经变成了过去式，现在再进行的战争，只不过是“人战”。
她需要牺牲品。
聪明的、有能力的、心软的、不牵扯过多的学生，是她为最后一战选定的牺牲品。
这是她的部分名单。
可是现在，她觉得她需要调整一下。
茱莉亚眯着眼睛看诺尔维雅。
诺尔维雅微笑着，没有反驳。
茱莉亚看向了在玛缇雅身边垂着泪的艾琳，她做了个手势。
“我想和她做一笔交易。我和她不熟，可以帮我引荐一下吗？”
诺尔维雅知道茱莉亚要做什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茱莉亚比瓦莱里奥还要和她像一类人。
茱莉亚永远不会只有一个计划。她永远有备用计划。要完成一件事有很多途径，如果一条路走不通，那就再换一条路。
艾博斯格的院长想要和瑈幽的国王谈一笔交易。这代表着什么，诺尔维雅很清楚。
茱莉亚又不是兽人，她不会在意什么兽人的传统，她只要确保她所在的、她的艾博斯格所在的西边大陆是安全的，这就够了。
诺尔维雅去找了艾琳。在转身后，诺尔维雅看了一眼木莎。
她理解木莎为什么拒绝。假扮成吉迪的洛蕾塔尚且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未来，作为母亲的木莎对假扮他人这件事深恶痛绝。说到底，其他兽勇士都有自己的考量，高高在上。兽勇士被当做神一样崇敬着，他们对木莎的态度并不是有意羞辱，他们只是习惯了。
特殊的只是玛缇雅老师而已。
他们做不了玛缇雅，也觉得玛缇雅的工作麻烦，所以才想找个曾经的竞选者代替玛缇雅。而且木莎当时很强，现在也未必就比他们弱。
崇高的不是职业。
神明都有卑劣的行径，兽勇士之所以受人敬仰，是因为大多数兽勇士都像殉道者一样为他们保护的生命付出一切，就像玛缇雅那样。
诺尔维雅垂眸，她先向玛缇雅老师鞠躬，然后才找艾琳说了有关茱莉亚提出的交易。
作为国王的艾琳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珠，她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这种交易。
“玛妈再见，我有成为更好的大人。我想，如果你看到的话，你会夸奖我的吧。
我还是不喜欢吃豌豆。玛妈，现在我还不喜欢去我们曾经去过的那家餐厅。因为我们不会再一起去了。不一起去的话，那家餐厅的饭菜也会变得很苦涩耶。”
艾琳轻轻说着，她弯起眼睛。
“玛妈，我找到了除豌豆以外我讨厌的东西啦。我讨厌你的死亡。
可是我理解你，我终将成为你。玛妈，祝福我吧。爱你。”
艾琳离开了。
现在，玛缇雅身边只有诺尔维雅。
诺尔维雅缓慢地眨动眼睛，她自言自语着，连她自己也找不到话语间的逻辑。
“玛缇雅老师，我已经开始依赖您了。我无法遏制地在想，您的死亡里是不是有我的影响。如果没有做我们的指导老师，或许您现在还可以去提泰格见到娜塔莉……您要休假不是么？和娜塔莉一起。
摩尔珈和吉兰都很想您，他们总是说起还是幼年虎的您，我很难过。因为他们没有表露出他们的难过，所以我觉得，我觉得他们很温柔，他们说，不需要安慰，娜塔莉也是这样，她也不需要杜库安慰。
玛缇雅老师，今天我去买给您的花束时，花店里的老板依旧给我打了对折。您知道为什么吗？她说，因为您在很多地方都留下了许多钱，您把我的照片给他们看，只要我出现在店铺里，就给我打折，即使您不在了也一样。
我最后没有买花。我突然很难过。您周围的花是蛛姀催生出来的，是您给她的稀有种子。”
玛缇雅的爱从来都不是短暂的。
今天早上，索萨说他收到了来自兽勇士玛缇雅的捐赠——一整箱顶级镇痛药剂。索萨很快明白，这是玛缇雅对他们雷米亚兹皇室变相的不满，玛缇雅明明可以把这些药剂直接给休特，但她寄到了皇室。
这些顶级的镇痛药剂需要制作两个月。
诺尔维雅作为玛缇雅的学生和院长助理，她在得到了吉兰和摩尔珈的允许后，可以对玛缇雅的遗产进行整理核对。她需要先来参加葬礼，所以她只匆匆看了一眼玛缇雅近期的账单。就只这一眼，诺尔维雅就已经发现了许多玛缇雅为他们做的事情。但玛缇雅从来没有提过。
“玛缇雅老师，为什么对我们别无所求呢？”
我们到底该怎样，才能回应这份爱呢？我们不是不知感恩的怪物，我们被爱着的时候也想要回馈爱。
可是您对我们别无所求，我们就只能拼命地，按照对您的了解，把自己变成很好的大人，变成让您会觉得欣慰骄傲的好人。
每次只要一想到提泰格篝火旁阖家团圆的幸福，骨头就会痛的像被烧焦了一样。
诺尔维雅的眼角坠下一滴泪。
“如果您的出现也是神明授意的，那我无话可说，甘心赴局。
虎族先祖，无论你们和哪个神明做了交易，我请求你们善待你们的后代，求你们，让玛缇雅老师转世之后，百岁无忧。”
在神明的威压下，诺尔维雅也不肯低头。她只有满腔愤恨，她不会妥协。
可是。
诺尔维雅的眼里的情绪汹涌如雪崩。
“如果你们能够保证我身边的家人不再受到任何伤害，我不再反抗，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配合。以我的所有换我的家人的平安，我愿意。”
诺尔维雅的声音轻薄如纱。
“听到了么？我只给你们这一次机会。我离真相已经很近了。如果你们可以同意这个交易，就给我一些回应吧。”
没有任何声音。
阳光热烈。
诺尔维雅的表情慢慢变淡，她并不恼怒。
试探失败了。神明没有反应，这证明她思考的方向不对，她还没有触及到被掩盖的真相。如果她的方向是正确的，那神明一定会做出猛烈的反扑，就像瓦莱里奥老师现在那样。
她怀疑瓦莱里奥老师发现了什么，这促使着瓦莱里奥老师主动跳进了深渊。
瓦莱里奥老师只是疯狂，但是他并不愚蠢。他一定是找到了什么，所以他孤注一掷。
至于她承诺的，她并不打算实现。神明并不是不可欺骗，她被设计走进了一个无法逃脱的陷阱里，她没有反击是因为她的确得到了她渴求的东西。
她仍旧想见到队友们白发苍苍的样子。只要有一丝可能，她就不会任由自己被既定的命运吞噬。
休特走到她身边，他看着诺尔维雅的神情，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侑藤学院的院长卡布拉和灿老师已经抵达雷米亚兹，很快就会来艾博斯格。诺尔维雅，杜库和艾尔利特应该留在这里陪吉兰和摩尔珈。”
诺尔维雅点头。
“好。”
她越过休特去看蛛姀。蛛姀的墨绿色长发很规整地绑着，那是珊娜的手艺。珊娜把蛛姀所有头发都梳了起来，所以蛛姀的额头露了出来。
一丝头发都没有垂下来的发型，再加上黑沉的眼眸搭配艳红的睫毛，蛛姀看起来危险又诡谲。
休特也看向了蛛姀。
卡布拉在走完流程后第一个要见的就是蛛姀。
“卡布拉不会提出让蛛姀觉得冒犯的问题。侑藤学院想要和艾博斯格建交，北边大陆没有类似艾博斯格这种庇护所，卡布拉本人和军队的关系微妙，她不会让艾博斯格的学生难堪。我会把这些告诉蛛姀。”
“蛛姀不会有回答不上的问题。休特，蛛姀在遇到我们之前也是蛛姀。我从来不怀疑她的能力。我只是想，今天出来的时候蛛姀没有拿很多零食。”
“没关系，我们都带零食了。”
“是啊。”
诺尔维雅看着那些稀有的花朵里藏着的零食，她知道那是蛛姀对玛缇雅别扭的致意。
“……我们都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