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短暂消失后又卷土重来。
诺尔维雅牵着雅琳休的手，等着阿贝尔老师开空间通道。
艾博斯格里的路灯亮得像白昼，带着一点微末的绿意。在转着圈的寒风中，体积稍微大一些的雪粒围绕着灯盘旋，被照的发亮，像夏季里最活泼的萤火虫。
诺尔维雅轻轻捏着雅琳休的手，她在想茱莉亚透露出来的讯息。
她已经把俄布老师平安无事的消息告诉了阿贝尔老师。
之前茱莉亚在给她发了消息后又向她发起了通讯。
“俄布教授没事。他出发是经过制造商海克托审阅同意的。他是你的老师，你应该知道海克托和俄布教授是什么关系。俄布教授身上有最安全的保护措施，他很安全，近距离接触了那些怪物，但是没有受伤，并且他带回来很多关于那些怪物的信息。
梅赫迪也派了精英团队去南边大陆，俄布教授的压力能减轻很多。你不用担心。”
即使茱莉亚觉得学院的行政人员应该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和管控情绪的能力，但一次性失去三位关系亲密的老师，这也太过残忍了。
所以茱莉亚用这些关于俄布的细节来安慰诺尔维雅。
诺尔维雅听着，她看着辽阔的天空，身后是有着零星灯光的教学楼，再后面，是狄尤斯的雕像。
她转过头，远远地看着狄尤斯，她察觉不到恶意。但善意么？也没有。
“茱莉亚院长，学院联赛的场地……”
“没有再更改的可能。我知道你的顾虑，你的队友里有一个特殊存在是我招进来的。瓦莱里奥知道的信息，我比他知道的要更加细致。但是诺尔维雅，地点不会再改变了，这不是一个学院能够决定的事情，我努力过，但现在没有比北边大陆更安全的地区了。
南边大陆的那些怪物在扩张领地，东边大陆知道这样的变动后根本不允许外人进入，连兽勇士席黛都要等拿到允许离开的证明后才能来玛缇雅的葬礼。
而我们这里，诺尔维雅，你也是特殊事件调查处的成员，鉴于你要参加学院联赛，你不会接到任务。但是西边大陆也会迎来动荡的局势。我要让那些伪神被连根拔起，让它们没有任何复活的可能。
北边大陆虽然有异兽潮，但军队已经控制了局面。他们对这样的事故有经验，我们要为你们的安全负责。”
茱莉亚的语速很快。
诺尔维雅听着，她已经想到了这次学院联赛的形式和内容。
积分赛，围剿异兽。
既能缓解军队的压力，也能保护北边大陆的居民，还能让学生们处于安全地带。三大魔法学院的学生里大部分都是贵族，卢利特亚更是。
“但是，茱莉亚院长，瓦莱里奥老师不就是在北边大陆陷入昏迷的么？”
北边大陆就真的安全么？
茱莉亚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那是个意外。”
诺尔维雅呼出一口气。
白雾升腾，夜空明亮。
如果没有下雪，这种天气也称得上是晴朗。
“茱莉亚院长，我有成为理事长的能力。您透露出的消息足够我拼凑出真相。那不是意外。
瓦莱里奥老师跳进了深渊，对不对？”
茱莉亚没有说话。这基本上就是一种肯定了。
诺尔维雅轻轻叹气。
茱莉亚因为这声叹息重新开口。
“你怎么知道？他给你留了什么线索吗？他到底要去做什么，又发现了什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诺尔维雅没有收到任何关于瓦莱里奥老师的线索，她发给瓦莱里奥老师的消息没有被回复，她猜那个时候瓦莱里奥老师就已经不能使用联络器了。
她只是了解瓦莱里奥。早在合作赛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瓦莱里奥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用最疯狂的思维去揣度他的想法，诺尔维雅很轻易就得到了真相。
茱莉亚又何尝不了解瓦莱里奥。可是人在茫然之中总是想找到一条具象的路。漫长的，没有结果的寻找，会让人慢慢陷入绝望。
“总之，诺尔维雅，你做好准备。学院联赛的场地不会再变了，我希望你能够带领你的小队为艾博斯格赢得胜利。学院联赛会持续三周，所以尽快在这周内解决所有隐患。
我记得灿是你们的队医吧？他后天会跟着深渊族族长卡布拉一起回来。卡布拉来艾博斯格交流学习。”
“我明白了，茱莉亚院长。”
“为什么？”
诺尔维雅握紧了联络器，她的这个反问没有任何前缀或者后续补充，但是她知道茱莉亚明白她的意思。
她了解自己的特殊，她知道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降生是一种预谋。但是在茱莉亚眼里，她特殊在哪里？
“我是吟游诗人。我看到的东西比瓦莱里奥更多。诺尔维雅，顺其自然或许是一种正常的举措，但是有些时候，还是要留一些底牌。
而且你处理工作的速度真的很快。”
茱莉亚结束了通讯。
诺尔维雅没有继续纠结，她去了阿贝尔老师的办公室，阿贝尔老师提前点好了晚餐。
在吃过晚餐后，阿贝尔开着空间通道带着诺尔维雅和雅琳休回到了家里。
之前腓比烈陷入战争时，雅琳休就住在阿贝尔家里。它对阿贝尔家里的布置都不陌生。
阿贝尔知道俄布很安全后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她点着熏香研究着她的时间魔法，让雅琳休想吃什么零食自己去拿。
夜深了。
雅琳休已经睡着了，小夜灯的光线柔和，阿贝尔煮了一壶咖啡，她穿着宽松的白色睡袍，颜色各异的宝石项链在她脖颈间晃动。
她坐在诺尔维雅身边，加入了诺尔维雅发起的多人通讯。她当然知道诺尔维雅今晚为什么在她身边，尽管她并不担忧，但是她从不拒绝学生的善意。
而且，今夜对于诺尔维雅来说或许是难以安眠的。
阿贝尔觉得她的学生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疲倦。怎么还不到一年，这群小崽子就经历了那么多悲伤和痛苦。她还记得她刚遇到他们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像个小孩儿，虽然总是犯浑，但是热热闹闹没有烦恼。
也可能是烦恼一直都在，只是那时候她还并不了解他们，现在越了解，就越能和他们感同身受。
通讯结束后，诺尔维雅还没有休息。她仔细地看着一沓泛黄的信纸上的内容，逐字逐句，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思考，然后把她觉得需要注意的内容记录下来。
阿贝尔忍不住开口。
“明天没课？”
诺尔维雅一时没有从深思状态抽离出去，她下意识回答着。
“没有了，考试都结束了，只是有巡逻任务，还有一些艾博斯格的内部工作。”
“那你现在还不睡？”
“我再等等。阿贝尔老师，您想和我聊聊么？”
诺尔维雅注意到阿贝尔的停留，她放下艾丽塔寄给瓦莱里奥的信件，轻声问阿贝尔需不需要陪伴。
阿贝尔无奈掐腰。
“聊什么？都几点了？你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倒是能陪你聊聊。”
诺尔维雅想了想，她正在试图解开这个世界的谜团，她想知道她在这个世界的作用是什么，她在猜测她要应对的具体是什么。
目前看来，她的敌人不止是邪神。如果每个大陆的异常都是联系着的，那邪神背后还有更加庞大的存在，这个存在能够操控邪神、异兽潮和南边大陆的怪物。她不了解东边大陆，但是东边大陆的封闭应该不止因为反感外来人，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珠香知道东边大陆的异常么？
艾尔利特带着雅琳休去东边大陆工作过，但是艾尔利特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当然他去的地方并不多，那段时间特殊，为了避免被菲阿娜的敌人追杀，艾尔利特都不怎么出门。
诺尔维雅觉得自己足够对家人坦诚。她从父母和叔父的离世中学到了很多事情。她在前世的成长过程中看到了许多因为误会而关系疏远的例子。
她觉得她永远有勇气开口。但是现在，她发现，真的有张不了口的时候。
……阿贝尔老师，我觉得世界快要崩溃了，我觉得我们都会死，我想用我的死亡来换你们的未来。我很害怕，我害怕我的死亡不如我期待的那样有修补世界的威力，我害怕你们会和我一起坠入地狱，我害怕你们为了我付出生命，而最后即使我们共同赴死，世界还是会坍塌。
这些话就压在她的喉咙里，但是她就像失声一样，她承担着巨大的，不能被分担的压力。
阿贝尔看着她苍白消瘦的学生，坐下把诺尔维雅手里拿着的文件抽走了。
阿贝尔开启了新的话题。
“如果学院联赛结束后，南边大陆还不能恢复正常，我们要去哪里度假？”
诺尔维雅：“……欸？”
她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许多有关生死的重要问题上，娱乐似乎变成了一种难以启齿的奢侈行为。
阿贝尔列举了几个西边大陆著名的庄园。
“……这些地方都不是很冷，还有温泉。学院联赛只是一个月，我知道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很艰难，但是诺尔维雅，人是要生活的，用伤痛把自己困束在一个地方，让自己不能快乐，这对自己太差了。
你们都是，我最开始听说你们的时候，你们都是鼎鼎有名的恶霸，当然不包括你啊。我以为你们能够照顾好自己，但是现在我发现，你们这群小崽子一听到有危险就兴奋，看到陷阱就踩，你们把路边的责任都捡到自己怀里——艾博斯格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诺尔维雅笑了起来。
“不是么？阿贝尔老师，你也是艾博斯格的老师啊。”
阿贝尔摸了摸脖颈间的宝石项链，理直气壮。
“我只教时间魔法课程。别的我都不教。别转移话题，快想想去哪里度假好，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今天穿了两件毛衣，还是觉得冷的像冰窖。歌妮娅和梅尼洛说她们准备了一场冬季派对，想要邀请我们一起参加。加西亚紧张地求哈梓去陪他买适合参加派对的正装。
对了，加西亚一直在问我去度假要带什么，他本来假期里要留校值班的，但是他为了度假早早请了假，把他的那个组织都安排好了。要是突然取消，他能难过的把自己锁进家里哭上一个月。
要是南边大陆的问题在这一个月内顺利解决就好了，木莎也没去过南边大陆吧？木莎怎么样了？”
夜色低迷，诺尔维雅一旦不集中精力思索世界的真相，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她最近真的缺少休息，在兰尼尔一直紧绷，回来又要经历连续不断的打击，现在放松下来，她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木莎老师……木莎老师还在兰尼尔。雅琳休的同学费莓欧还在，木莎老师在保护她们的安全……兰尼尔还有许多后续问题需要处理，有木莎老师坐镇，事情可能更好解决一点。但是木莎老师会来参加玛缇雅老师的葬礼。
玛缇雅老师……”
诺尔维雅有些哽咽。
“怎么会见不到了呢？”
没有规定说在经历多少次身边人的死亡后就可以看淡这种失去。
诺尔维雅只是抑制。每一次失去都令她的恐慌扩大，她对家庭维护的偏执程度也在上升。
她红着眼睛看着阿贝尔。
“阿贝尔老师，不要离开我们。”
阿贝尔环顾四周，她默默起身点燃了香薰蜡烛，然后她回到诺尔维雅身边，语气又轻又平。
“这是我家，你想让我离开你，现在也有点困难。
诺尔维雅，我有给你们解决问题的能力。我是时间魔法师，我很有天赋，虽然不是这个时代最有天赋的那一个，但是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时间，说不定我可以穿越时空，改变世界。你们把天戳破都没关系，我会去救你们……”
诺尔维雅睡着了。
阿贝尔吹灭了她点燃的香薰蜡烛，关上了小夜灯。
“睡吧，诺尔维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