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生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如今北燕内部因为此事暗流汹涌,天魔宗的保守派与激进派势同水火。这正是我大靖的机会。一个混乱的北燕,远比一个团结的北燕,对我们更有利。”
“儿臣此去,并非以安康王的身份。天机阁会为我伪造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横空出世的魔道散修。我将以这个身份,参加一个月后的潜龙试道会,搅乱这潭浑水,甚至……破坏这次联姻。”
“儿臣不是去救一个女人。”顾长生的声音铿锵有力,“儿臣是去为我大靖,在北燕这颗毒瘤上,再划开一道更深的伤口!”
一番话,说得萧婉之怔在原地。
她看着眼前的顾长生,那个在她印象中总是孱弱、沉默的七皇子,不知何时,已经成长到了这般地步。
他有宗师的实力,更有远超同龄人的心计和格局。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别人羽翼下的孩子,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雄心和爪牙。
“可是……太危险了。”萧婉之的声音软了下来,担忧压过了震惊。
“母后。”顾长生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臂。
他看着萧婉之的眼睛,语气里多了一丝恳求。
“儿臣当了近二十年的笼中鸟,如今翅膀硬了,想出去飞一飞。儿臣想要的力量,是能真正保护自己,保护王妃,甚至保护母后的力量。这份力量,不能靠父皇的恩赐,也不能靠王府的权势,只能靠我自己闯出来,打出来!”
这番话,让萧婉之一震。
她看着顾长生俊美却略显苍白的面容,想起了他幼时在冷宫旁,孤苦无依的样子。这些年,自己因为恐惧和后宫的残酷,对他疏于照拂,这份愧疚,是她一生的心结。
如今,这只曾经孱弱的雏鸟,想要挣脱牢笼,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折断他的翅膀?
“罢了。”
萧婉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通体碧绿的玉镯,塞到顾长生手里。
“这是同心镯,你滴一滴精血在上面,只要你还活着,这玉镯便会温润如初。若你遭遇不测……”她没有说下去。
“戴着它,让本宫知道,你还平安。”
这便是同意了。
顾长生心中一松,将玉镯郑重地戴在手腕上。
“谢母后。”
“去吧。”萧婉之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你父皇那边,母后会为你周旋。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是去为大靖办事。还有,活着回来。”
“儿臣,遵命。”
顾长生再次躬身一拜,随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凤仪殿。
“姐姐,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孩子……长大了。”
凤仪殿的殿门在顾长生身后关上,萧婉之才缓缓转过身。
她走到窗边,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眼角的泪终究还是滑落。
她低声呢喃,用袖口拭去泪痕,脸上的柔弱与感伤瞬间褪去,恢复了母仪天下的沉静与威仪。
她不能只在这里担忧。
长生要去北燕,此事,必须让陛下同意。
……
御书房。
靖帝正在批阅奏折,身形不动如山。
当萧婉之推门而入时,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并不意外。
“都下去。”
随着靖帝一声令下,伺候的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萧婉之走到他书案前,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尽量平静。
“陛下,臣妾有事禀报。”
“说。”靖帝的目光依旧落在奏折上,头也未抬。
“长生他……他想去一趟北燕。”
靖帝握着朱笔的手,停顿了一瞬。
整个御书房,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半晌,靖帝才放下笔,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为了那个天魔宗的妖女?”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让萧婉之心中一紧。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连忙将顾长生那套“为国为民”的说辞复述了一遍,强调破坏联姻对大靖的好处,试图说服他。
靖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在龙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直到萧婉之说完,他才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倒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把私心用国事包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北燕那片疆域上。
“朕把他扔在那个院子里十几年,不是让他当一辈子废物的。温室里养不出真龙,笼子里的鹰也学不会捕猎。他既然自己磨出了爪牙,朕这个当爹的,总得给他找块象样的磨刀石。”
萧婉之听得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靖帝转过身,看着她,语气决断。
“准了。派李老跟着他。”
“什么?”
萧婉之整个人都懵了。
李老?
那可是皇室供奉之一,陆地神仙境的老怪物!
为了长生一人,竟要请动这尊大神?
她回过神,急忙劝道:“陛下,万万不可!三大供奉是皇城的根基,轻易不能离开京城半步,若是京城有变……”
“朕还没死呢!”
靖帝打断了她的话,一股霸道绝伦的帝王气慨轰然散开。
“朕的儿子,就该去搅动风云!他有胆子去,是好事。朕倒要看看,他能把北燕那潭死水,搅成什么样子。”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想闹,就让他闹!天塌不下来。就算真塌了,也有朕给他顶着。”
萧婉之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大靖的皇帝。
她一直以为,他对长生的漠视,是源于冷酷无情。
可此刻她才明白,那不是漠视,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放养。他将自己的儿子当成一头幼兽,扔进最残酷的环境里,任其自生自灭,就是为了看他能不能自己咬出一条活路,长出一身真正的獠牙。
如今,这头幼兽长成了,他便毫不吝啬地给予支持。
这份父爱,深沉、霸道,也冰冷得让人心惊。
萧婉之的眼框,不由自主地红了。
原来,他不是不爱,只是他的爱,是帝王之爱。
她对着靖帝,深深地福了一礼,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臣妾……代长生,谢过陛下。”
……
离开皇宫的顾长生,只觉得浑身一轻。
前路,虽是刀山火海,却也是一片可以任由他弛骋的广阔天地。
他摸了摸手腕上尚有馀温的玉镯,心里对这位便宜母后,多了几分真正的亲近。
回到王府时,已是深夜。
凌霜月没有睡,依旧在书房等他,桌上的茶还是温的。
看到他进来,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里带着询问。
顾长生对她笑了笑,晃了晃手腕上的玉镯。
“母后那边成了,她会帮我向父皇周旋。”
凌霜月点了点头,将一尘不染的霜华,重新放回了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