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
鎏金铜炉里燃着顶级的百合香,香气清雅,却驱不散殿内的凝重。
皇后萧婉之端坐于凤椅之上,一袭华贵的宫装也掩不住她脸上的疲惫与忧虑。她挥退了所有宫人,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与顾长生三人,以及垂手立于一旁的兄长,禁军都统萧何。
萧婉之的目光,像两把柔软的刀子,来回刮在顾长生、凌霜月,以及那个巧笑嫣然的“侍女”夜琉璃身上。
“长生。”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压着怒气,更藏着深深的后怕。
“你可知罪?”
顾长生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态度坦然。
“儿臣知罪。儿臣不该未提前向母后通禀,便带夜姑娘入宫,惊扰了宫闱清净,更劳李老现身,此乃儿臣之过。”
他认错认得干脆利落,却半个字不提自己错在与魔宗妖女为伍。
萧婉之被他这副模样气得心口一堵。
“本宫问的是这个吗?”她猛地一拍扶手,凤目圆睁,“天魔宗圣女!你将一个魔道妖女带在身边,带进皇宫,你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是要将整个安康王府,将本宫,将你父皇的脸面,都放在火上烤吗?”
她声音都在发颤。
她没想到,他竟会送给她这样一份“大礼”。
“母后息怒。”顾长生依旧平静,“您先听儿臣解释。”
他心里却在吐槽,这妖女是麻烦,可带来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一个金丹境打手,天命值高达998的顶级投资品。
夜琉璃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对皇后和顾长生的对话充耳不闻。
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西处打量着。
她心里觉得好笑,这皇后看着威严,实则外强中干。真动起手来,自己不出十招就能拿下。
不过小王爷不让动手,那就看戏好了。这出“母子情深”的戏码,可比宗门里那些老家伙的勾心斗角有趣多了。
凌霜月则默默站在顾长生身后半步之遥的位置,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背后的剑柄。她神情清冷,一言不发。
萧婉之看着这三人古怪的组合,一个坦然自若,一个无法无天,一个冷若冰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本宫听你解释。你最好给本宫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顾长生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母后,您觉得,三哥为何要将雁门关的旧事翻出来?”
萧婉之微怔,顺着他的思路道:“自然是为了打压你。你办理钱坤的案子得罪了他,他又抓住了你和虎卫军老兵有牵扯的把柄。”
“不错。”顾长生点头,“三哥的计策,是阳谋。他将我放在火上烤,逼我出手。我若不出手,眼看曾为我鸣冤的英雄下狱,是为不义;我若出手,便是与朝廷律法为敌,甚至可能被扣上结交乱党,图谋不轨的帽子。”
“所以,你将计就计,把事情闹得更大,让本宫和长公主不得不下场?”萧婉之的语气缓和了些,她明白了顾长生的一部分意图。
“母后圣明。”顾长生微微一笑,“棋盘太小,只有我们兄弟二人对弈,我必输无疑。所以,我必须把棋盘做大,把所有能拉进来的人,都拉进来。镇北将军赵阔,京兆府,您,长姐,甚至父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三哥想暗中做手脚,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儿臣也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三哥的势力远胜于我,舆论也好,朝堂也罢,他都能轻易翻手为云。昨日的公审,若非听雨楼及时散发传单,引爆民怨,萧舅舅也找不到插手的理由。可下一次呢?三哥吃了一次亏,下次只会更狠。”
萧婉之和一旁的萧何对视一眼,皆是面色凝重。顾长生所言,句句在理。
“所以,你需要力量。”萧婉之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了夜琉璃身上,“一个金丹境的魔宗圣女,的确是一股足以震慑宵小的力量。但你有没有想过,与魔为伍,无异于饮鸩止渴!你这是在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母后教训的是。”顾长生躬身,“但儿臣,别无选择。”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三哥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他想让儿臣死。儿臣不想死,就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夜姑娘的力量很危险,但对儿臣而言,三哥的屠刀,更危险。”
“至于骂名”顾长生轻笑一声,“儿臣一个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被父皇厌弃、被满朝文武当成笑话的废人,还在乎多一个骂名吗?”
这番话,像一根根针,狠狠扎在萧婉之的心上。
愧疚与心疼,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是啊,她只看到了眼前的危险,却忘了他这十几年,是如何在冷宫旁苟延残喘,又是如何被人当成一个笑话。
他早己一无所有,又何惧失去?
殿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顾长生的这番剖白,让萧婉之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面色白皙的儿子,忽然发现,他那看似温和的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早己被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
那颗心,是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在无数个冰冷的日夜里,独自舔舐伤口,一点点长出硬壳的。
萧婉之放在凤椅扶手上的手,收紧了。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小小的、瘦弱的孩子,站在凤仪宫外,怯生生地看着她,想靠近又不敢。
而她,因为畏惧帝王的冷落,因为后宫的生存法则,最终只是让宫人送去了一些吃食,便关上了殿门。
那一扇门,隔开了十几年。
如今,他回来了,却带着一身的伤痕和决绝。
殿内燃着的百合香,此刻闻起来,竟有些发苦。
萧婉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心中积压了十几年的郁气一并吐出。
她眼中的怒火与威严,悄然散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怜惜。
“长生”
她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
“以前,是母后疏忽了你。”
一句“疏忽”,己是她作为皇后,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顾长生心中一动,面上却只是微微垂首,没有说话。